文/滿濟
庵裡的梔子花開了,夏日正以它濃郁的香氣,宣告提早來到。那日午後,上完陶藝課,空氣漂浮著梔子花香。每周二的陶藝課,從手作中,讓我學習,在捏塑泥塊成型時,必須保持心境靜寂與敏銳。如何不急不躁的塑出心裡的物件;同時,又要敏銳的感知,土的溼度、硬度,此時,是該默然等候,或是趁勢雕琢,這些都是陶作者必須培養的深微禪觀。
陶作課上了二年後,我開始學習素描,在單一的鉛筆用色,畫出光與影的深淺。我看不到光走動的方位,香蕉畫成茄子、蘋果畫成圓盤,笨拙的我,依舊樂在學習中。所有世間的技藝,我從不輕視,而是謙卑的感受它們純粹美好,就像喜歡清晨的陽光灑在門板上,喜歡十五的月光鋪滿我全身。庵裡的寮房位於邊間,壁癌、地磚爆裂,令人頭疼。修繕前,要黏貼報紙防塵,完工後要清理粉屑。因為,窗外有棵樟樹綠波盪漾、有滿月入室照耀,所以,我總不忍、不捨搬遷他處。
不忍、不捨,讓我甘之如飴它的老舊、毀損及修繕的種種不便。樟樹日日綠意奮發,偶爾午後讀經後,抬頭,綠是樹,藍是天,白是雲,我坐擁如是恬靜、多彩、愉悅的宇宙之光。
常有人問我,怎麼很少看到你愁眉苦臉?我要愁什麼?這句話沒說出口,因為,這世上多數人歡喜煩惱、歡喜愁苦、歡喜糾葛……我如果說,自己都很快樂,對方可能不只是懷疑,可能會反感,我沒同理心,也一點都不懂他的心。近日報紙發布一則新聞,有位十三歲印度的小女孩被家人逼婚,向校長求助。小女孩,想要完成學業,還有青春夢想要追逐,但生在封建傳統的國家,她喪失了讀書、婚姻的自由。
一個印度小女孩,如此教導著我。每個人絕對不是世界的中心,當你不斷放大自己小小的愁苦,世界另一端,有更多人處在飢餓瀕死的邊緣;有更多人的基本人權遭受逼迫與壓制,你的世界由於窄小,所以你永遠看不見,自己之外,有無量無邊的世界。
如果人們能建立這樣的正確思惟,那麼自我中心,抱怨和不平自然會消失,我們的生命從此才會與所有的眾生建立關係。學習感恩,是明白,今日的平安、順利,是許多無名英雄他們背後辛勞的付出;謙卑則是洞見,人與人,人與自然,彼此猶如枝葉盤結的樹林,關連緊密,是生命的共同體。
唯有慈悲,世界的戰爭才會停息。有那麼一天,地球人覺醒,宗教、膚色、種族、地域、語言等等雖有差異,但那只是外相不同,人類的內心有共同的願望:都希望過得平安、快樂、幸福。
新的地磚鋪上,首先幫寮房掛上洗淨的窗簾,蒙塵的觀音像用淨水洗淨,搬動的物品一一歸位。燈亮起,《大般若經》與我深情相對。白日是快轉MP3,天一黑走回緩慢的黑膠唱盤。衣袖散開是花開的餘香,我坐在經典裡,以此空中的香氣供養諸佛。山中無多物,只有嶺頭雲、四季的香華,還有夏夜的星空,伴隨山中無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