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古來詞人當中，周邦彥是最精於理律調音、自創新曲、分畫節度、曼聲促節、繁會相宜，集北宋婉約詞風，開南宋創新詞境的一位大詞家，被後人尊為上承柳永、秦觀，下引姜夔、張炎的樞紐人物。

周邦彥（一○五六—一一二一年），字美成，號清真居士，杭州人，二十四歲為太學生，二十六歲進呈〈汴都賦〉，宋神宗命為太學正，而後歷經哲宗、徽宗，因受黨錮之爭，屢有遷謫，曾為大晟府提舉，掌管皇家音樂，最後知順昌府。

周邦彥的詞，大致環繞著美人、敘情、寫景、詠物四個軸心，筆觸沉郁，鋪敘曲折，通暢順達，慣於用典，將前人佳句融入詞中，但他不像賀鑄那樣生吞活剝，而是巧妙地將名句加以瓜分肢解，融會於無形。如這首〈西河〉詞末段：「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明明是劉禹錫的〈烏衣巷〉詩，卻被他咀嚼消化得蹤跡不顯。

他用典，也用得不唐突；用俗語，也用得很自然，例如這首〈滿路花〉末段：「蘭房密愛，萬種思量過。也須知有我，著甚情悰，你但忘了人呵！」又如〈南鄉子〉末段：「可怪近來，傳語也無箇。莫是瞋人呵，真個若瞋人，卻因何，逢人問我？」如此口語化，也被引用入詞，前人少見。

宋史說他少不檢點，應是言之不差，看他的詞句，就可印證，試舉兩例來看：一是〈花心動〉：「……繡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謝春融暖，偎人恁，嬌波頻溜。象床穩，鴛衾謾展，浪翻紅縐。一夜情濃似酒，香汗漬鮫綃，幾番微透。鸞困鳳慵……」真是深畫細描！

在《全宋詞》中，收有周邦彥的詞一百八十八首，大都是風花雪月，敘情寫景，最特別的是他喜歡風風雨雨，每一首詞幾乎都少不了風輪雨檝，愛雨憐雲，粗略計算一下，總共用了一百八十多處風雨，沒有幾首詞中不用風雨這兩個字，而且用得非常自然，造句極少雷同，例如：

說雨則是：一庭愁雨、池塘飛雨、暗雨催人、故溪歇雨、亂雨瀟瀟、密雲銜雨、雨肥梅子、暮霞霽雨、虹雨笞滋、暮雨生寒、雨苔千點、隔窗寒雨、小雨收塵、淚雨縱橫、梅雨乍睛、雲收雨散……

說風則是：障風映袖、風燈零亂、露冷風清、一夕東風、看舞風絮、風老鶯雛、風乾微汗、曉風鳴軋、風翻暗雪、風掃霜威、驚風驅雁、風銷焰蠟、風嬌雨秀、晴風吹草、風披宿霧、風逗細寒、門掩西風、風鬟霧鬢、老卻春風、斜風橫雨……

詞中觸目所及不是風就是雨，大概是當時他身處新舊黨爭之間，特別注意風風雨雨，期待「快風一瞬收殘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