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名能
那時候從台灣、香港來到美國中西部大城芝加哥的華人已經不少,但居住分布很散,各自為了在異地生存,費盡心力與美國文化融合,和美國社會仍有一條無形而難以跨越的鴻溝,與人的互動已經減少到最低的限度。種族歧視不能說沒有,但真正難以克服的是孤單、疏離和缺乏參與。
我的碩士研究題目除了「設計方法論」之外,另一個是「老人住宅」,我發現老人最忌寂寞,寂寞就意味不快樂,後來我的「論文設計──老人住宅」,就以鼓勵老人與人互動,作為整體空間設計的基本取向。
其實不僅老人,所有年紀的人都如此,只不過老人的孤單問題比較明顯,而新移民問題的癥結也就在此。
當年芝加哥老華僑聚集的唐人街只有兩條街,幾家中國餐廳、食品雜貨店和一家販賣中文書報雜誌的小店。每隔一陣子,我會去那裡吃一頓美式的中國餐,補充一些中國食品,最主要的是買一堆台灣、香港的中文書報雜誌。有一回,一位朋友很興奮的打電話來,約我去吃燒餅油條,要開一個小時車,而且只有周末才賣。
依據蔡美兒《虎媽的戰歌》,以及劉柏川寫的《偶然生為亞裔人》,他們的父母比我早來美國幾年,和我認識的一些留學變成留居的前輩們境遇一樣。多半已成家立業,經濟上也多已無慮,他們在異地的生活卻仍像是生活在「孤島」上,只不過這個島嶼比較大,島上的居民比較多,至少有他們自己一家人。他們以孤立和疏離,換取了被人稱羨的「美國夢」。
公司中除我以外,還有兩位華人同事,都是女性,一位年紀稍長,大學畢業後,大陸變色前,就來到美國了;另一位年紀較輕(仍比我稍長),來自香港。
她們職位比我高,工作上與我少有關係,我們甚少交談,記憶中我們從不曾以中文對話過,雖然彼此都知道對方是懂中文的。
她們兩人之間以及與其他同事也很少談笑,每天靜靜的來,默默的工作,悄悄的走。我不知道她們的感受,我自己已經夠悶了,看到她們的壓抑,我更不快樂了。我現在想到芝加哥的日子,心中仍會浮上這兩位祖國同胞的身影。
這時我考上了建築師,申請永久居留也已經獲准,但我決定不要留在美國的這些「孤島」上,於是向公司辭職打道回台。
上班最後一天,公司破例為我舉行一個歡送茶會,大老闆告訴我,歡迎我隨時回去。後來我真的回去了,不過是去洛杉磯,因為芝加哥太冷了。(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