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侯吉諒

在台灣，書法除了作為觀賞的視覺藝術，也是許多人想要追求的才藝、興趣，現在中小學恢復了書法課程，許多父母因此希望小朋友可以早點學書法，另外許多人退休以後，以學書法為重要的生活安排，從小學生到退休人士，書法顯然在我們的社會愈來愈受到重視。

初學二問

任何人來學書法，我通常先會問二個問題：

你為什麼要學書法？

想要學到什麼程度？

第一個問題問的是學習書法的初衷，第二個問題，問的是學習的目標。

假如學習的初衷和目標都不清楚，也從來沒有想過，那麼，我通常會建議先想清楚了，確定是要學好書法，再落實不遲。

如果是父母為了學校的成績要小朋友來學書法，一般來說，都不會學太久，主要的原因，可能是父母覺得要接送麻煩，更大的可能，是學書法沒有父母想像中的「有用」。而最多的情形，是家長根本不管小朋友的學習情形，家裡也沒有寫書法的環境和氣氛，用不了多久，大都會放棄。

現代社會的學校教育是義務教育，學生有義務受教育、老師也有義務教學生，教、學之間成為理所當然的接、受過程，因而很少人會去思索，到了某一個階段之後，其實學習必須先清楚自己的初衷和目標，不然很容易盲目行動、輕易放棄。

如果是成人學書法，也有諸多問題需要克服，首先是學習的態度與精神。

受到現代教育制度影響，很多人已經沒有拜師學藝的觀念，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我交了學費，老師就應該把最好的東西教給我。

其實不是這樣。沒有到達師徒（而不是師生）的關係，很多東西是不可能學會的。不只傳統技藝如此，在學術界，無論人文科學、還是自然科學，也是如此。

美國作家羅伯特．卡尼格爾所寫的《師從天才──一個科學王朝的崛起》中，對現代科學中的師承關係鏈及其影響有極為深入的探討。書中詳細介紹了由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和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著名科學家群體構築的世界，這些科學家們建構了我們現在所認知的藥理科學，對疾病以及治療藥物的研究，有絕對重要的成果，而這些科學家們之所以可以一個個出類拔萃，除了個人的天分與努力，更重要而出乎意料是來自「師徒關係」的傳承。因為「師徒關係」傳承的不只是技術、知識，更重要的是價值體系的認同，有了這種觀念、價值上的認同，才有可能傳授和學習知識、學問、人格的精髓。

師生與師徒

《師從天才》講的是學習最頂端的族群，教與學的人都是這個行業中的佼佼者，其情形和中國傳統的師徒制的學習精神，幾乎是一樣的。

在現代學校的教學關係中，一般老師只可能教知識、技術，而師徒之間的傳承，更重要的是價值觀念的取捨、思想品味的追求，沒有相當程度的契合，學生是學不到東西的。

當然這種事是無法硬性規定的，但如果不能認同老師的觀念、價值、思想、品味，學生自然會選擇性的學習，即使老師有心傾囊相授，學生所學必然有限。

有時，老師的一句話，是三四十年努力才得到的結論，直指學生學習的盲點，不點破，永遠不會懂。

書法之祕

書法的筆法一直到唐朝顏真卿的時候，都是書家的不傳之祕。一個書法家如果可以說出他的師承是來自王羲之，那麼就表示他是正統絕學，所以書法成就可以高人一等。一直到現在，書法中的很多方法，許多書法家還是祕而不宣，不輕易傳授。

時代變了，書法已經不是讀書人必備的書寫技巧，書法更已經是必須專門學習才能學會的書寫技術，了解書法的人也愈來愈少，因此關於書法的知識、觀念、技術、祕訣，都不應該再深藏自固，這樣才能把書法推廣出去，讓書法重新進入人們的生活。

但不藏私的教法也有缺點，太輕易獲得，難免有些人覺得沒什麼，因此不珍惜，學生很容易以為都了解老師的祕訣了，而失去了對書法和老師的尊重，至少，可能因為進步不再神速而很快失去了學習的耐心。

在現代社會，大家對任何事情都想要速成，然而有很多學問博大精深，沒有花一輩子的功夫，進不了門檻。很多人學個幾年就以為懂書法，書法沒那麼淺，書法最深奧的部分甚至是要有一定的人生閱歷以後才讀得懂。

無用之用

當然更多人無法理解，為什麼要在現代社會、花費大量時間去學書法這種「沒有用」的東西。

在台灣的教育體制和價值觀念下，這是最難理解，但如果親身接觸，就很容易說明了。

我的許多學生都是上班族，都非常忙碌，但他們卻可以堅持學習，為什麼？

因而在學生學到某程度以後，我通常會問，書法對你的意義是什麼？如果學書法只是一直停留在把字寫好的心態上，書法的意義也就太膚淺了。

最近有一位學生過子儀，前一陣子寫了文章說：

這一年多來，因公司業務總監離職，使得原本專心大陸專案的我必須回防台灣親上火線帶隊作業，剛開始常因公私二忙而無法專心的寫字，或寫字時常因腦中雜念紛陳而無法專心，想著：公司這麼忙了，究竟還要不要花時間寫字！甚至會想：勤奮寫字到最後有何用？

但隨著公司稍回軌道，也體悟到寫字在這段時間對我無形的幫助，揮毫間透過筆端與古人對話，看到天才洋溢的東坡也會被不斷的貶抑，羲之也常因老妻子女及自身病痛所苦，就很阿Q的安慰自己目前情境實在是小事一樁，清洗筆硯後好好地睡個覺，明天又是好漢一條！

……

沒有一定要跟侯老師黃老師學寫字，也沒有一定要寫書法，但有一項可以讓自己在頓挫孤獨時可依持的事，應該會是人生中莫大的幸福！

一般人生活中最普遍的享受或講究，無非是旅行與美食，旅行與美食確實可以讓人在平凡的生活、得到美的享受與刺激，表面上，似乎增加了生活品質，但其實未必。美好的生活，不能只靠外來的刺激，更重要的是要把美好的事物內化為生活的品味，而不只是單純的享受。

我的許多學生都因為學習書法而改變了生活的態度，甚至從書法中獲得更多的人生體悟，有了更多的勇氣和智慧去面對人生、工作與困難，這種收穫，才是我時常想要傳達給學生的觀念，書法要融入生活，並且在一筆一畫中領悟人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