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七天典座的噩夢,我的組長,沒有心臟病發作,真是佛祖保佑。第一天,火槍燒到我的眉毛;第二天,我把苦瓜削皮,丟到鍋裡;第三天,我把要去腥味的海帶泡在醋裡,泡成漿糊;第四天,要涼拌的竹筍沒去殼,整個丟到鍋裡水滾;第五天,水果沒泡鹽水,蘋果、梨子變得灰頭土臉;第六天,炸香蕉,麵粉沒拌勻,變成香蕉疙瘩;第六天,我淪為「壁花」,就是不准有任何的「活動」,我樂得清閒,直到敲吃飯板前十分鐘,我只是「路過此地」踢倒湯桶;最後一天了,小喬樂觀的對我說:「小王子,我們快解脫了!」
最後一天我真的沒有犯錯,不過把水果拼盤拼得像「垃圾堆」。唉,刷洗完雜七夾八的用具,我全身二百零六根骨頭都快碎掉。組長望著我,嘆了一口氣:「你真是白癡。」七天的典座,我多了一個封號││白癡小王子。
星期一是學院HAPPY DAY,名為「放香日」,例行的上課、上殿放假,可以做一點想做的事。星期一的學院很熱鬧,有人用過早餐,就回寮去補足一星期的睡眠,睡個天長地久;有人在圖書館猛抄學長的筆記;有人帶著私藏的餅乾,和三、 五同學到野外去「喝茶論道」;有人整天就呆在佛堂拜佛、打坐;愛打球的,早成群結隊呼嘯而去……各種顏色、聲音像川流不息的大河,我隨波逐流,這因緣的深河會帶我往那裡去?
上午大掃除完畢,九點後,學長同學們各安其位,各找各的星球軌道。
夏天和人喝茶論道去,夢蝶上佛堂找她的老朋友││觀世音菩薩談心;ET去廚房煮可口的點心;玫瑰抱著她的小說去旅行;我是個懶人,什麼事也不做,呆坐在廣場的石階,隨著繽紛的人河,觀賞這來來去去的風景。
「白癡小王子,又在發呆。」瑪莉學長走過去不忘損我一句。
我就這樣坐著,午後的風特別清涼、甘美,緩緩地沁入我的心肺。北海的雲有著出塵的美,天空藍得像老師課堂說的琉璃世界。
頑皮的來寶趴在我的腳邊,遠處傳來同學唱念的「觀文佛號」,一波波的觀世音菩薩,湧入我的心海。也許,某種神聖、莊嚴的音波攝受了我們,人與狗陶醉於無言的靜美。
「來寶,皈依佛,不墮地獄;皈依法,不墮餓鬼;皈依僧,不墮畜生……」這些話,是來寶最常聽到的話。狗狗聽得懂否,我不得而知,但聽到學長、同學認真、溫柔的對待一隻狗,她們還是凡人,會生氣會罵人,但肯彎下腰,低下頭和一隻狗說話,這份純真的至情,凡人也就變得不平凡了。
「喂!幫我把袈裟拉開,夾好,免得被風吹跑。」
出家師父們合力掠曬洗淨後的袈裟。
一會兒,咖啡色、金黃色的袈裟掛滿竹竿。
「小王子,美不美?」
祥德師父語帶玄機的問我。
「好美的衣服。」我由衷的讚嘆。
「衣服是沒有生命的,是人穿出它的生命力,它的靈秀,它的飄逸。」
「……」
「佛門讚揚袈裟為『善哉解脫服』、『無上福田衣』!」
「福田?」
「那衣上的分割的小方塊象徵『田地』,提醒學佛的人,要種下福德、智慧、解脫的樹苗、花果。」
「老師,我又沒袈裟,沒有田地,種什麼?」
「誰說,你沒有?」
老師合掌指向我的心口。
「……」
「找到心,就找到福田了。」
陽光,和風來了,我像風穿梭在金黃的衣海裡,一隻藍色的蝶恰恰停在這片金光閃爍的田疇間。
「小王子,打板了。」
「夢蝶,祥德師父要我找我的心,我去那找?」
「哈,找什麼找,這會兒先填飽肚皮再說吧。」
排班等進齋堂前,ET趁著老師還沒到,附在我耳邊說:「夏天向老師拿了出家申請書,八成要出家了。」
二十四歲的她,為什麼要出家?我捧著飯碗,淚滴進碗裡,悲淒和害怕交織的情緒,緊緊的壓迫我。我到底為誰悲,我又為何害怕?
夢裡,母親、大哥、小妹,J,漠然的看我。
「你這任性的孩子。」母親的怨。
「回家吧,你太脆弱,經不起這樣的磨練。」大哥的憂。
「大姐,我好想你。」小妹的無助。
「你這愛玩的小孩,要抓住手裡的幸福。」好友萱萱的叮嚀。
「我等你,學佛很好,但記得留下頭髮。」J 綿綿的掛念。
「找到心,你就找到福田了。」
祥德師父呀,我會不會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鵱
(《小王子流浪記》已由爾雅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