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雨夢、楊傑銘

自從與後灣有了第一次的接觸後，Kiky和Jacky每次來台灣都必定重訪此地，逐漸與當地的村民建立感情。有一次劉大哥告訴他們有個老村民打算賣地，問他們是否有意購買，簡單的詢問使兩人感受到裡頭所包含的一份信任。他們花了兩至三年的時間，獲得了當地村民的認同，買賣土地不是純粹的交易，土地在兩者之間所代表的不是商品，而是一份具有價值和意義的禮物。

買賣土地的過程中發生許多的意外，令兩人對於台灣公務員的辦事方式尤為深刻。以賣地來說，必須經過銀行的測量來評估價值，怎料土地被畫錯，老伯伯的土地竟然被畫成了官地。雖說，在一波三折下事件還是順利解決，但這種錯誤，讓兩人感到啼笑皆非，連帶也讓他們開設民宿的計畫不斷延宕。行政上的混亂反映著某程度台灣人性格上輕規矩而重人情，特別是在鄉下地區，這樣的情況更為明顯。他們最初會覺得不滿，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經過幾次後也漸漸妥協，知道當地的文化生態是如此，很多事情也不像一開始這麼在乎了。

「經常會有人問我去台灣開設民宿需要準備些什麼，我告訴他們，第一件事必須是先適應及習慣當地人的辦事手法，不要抱持著香港人固有的心態，認為效率、準確才是唯一的標準。要不然，你跟你們口中的蝗蟲又有什麼分別呢？」Kiky說著自己這些日子來遇到香港朋友的詢問時的回應，在台灣開民宿難的不是經營，而是經營者的心態。要來此地生活，本應當適應當地才是。

從買地到裝修民宿，他們花了兩年多的時間。與Kiky做訪問之際民宿仍未完工，但已進入最後階段了，準備正式營業。這前後差不多花了五年的時間，是一點一滴的構築夢想過程，即便這五年來不是長居於後灣，但在不斷的來回往返之間，他們與後灣已經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們因為深愛這片土地，所以希望能為當地出力，特別是環境保育這一塊，他們的態度是與後灣居民的立場一致的。

發展與保育︰後灣開發案

後灣的問題在於保育與開發的拉扯，那是源於二○○八年京棧大飯店（京城建設）的「後灣開發案」，至今仍然是地方重大爭議案。這引起台灣環保團體及公眾抗議的開發案，除了因環境大規模的開發，會使原本樸素的風貌大大改變外，當地特有的陸蟹生態同樣也會因為開發而遭受到嚴重的危害。

陸蟹，這種生活在陸地上並且不受潮汐影響的螃蟹，是地方上的特有種。《科學發展》期刊曾刊載過關於陸蟹介紹的文章，文章的結尾發人深省的敘述：「台灣是一個公認的生物多樣性非常高的寶島，就國際上已經命名的五、六千種螃蟹來說，在台灣發現的就有六百五十種左右。然而生活在台灣的我們，可曾認真關心過牠們？」因為開發案，後灣每年會有大量的陸蟹死亡，不只是人為的踩踏而奪命，棲息地的逐漸減小也令陸蟹的生存愈來愈不易。聞者心酸，財團的貪婪導致了不可逆轉的破壞，生活在台灣的當地人也關心起陸蟹的命運了。

一直以來，保育與發展經常被二元對立，兩者之間看似完全沒有調和的可能。但更多時候這種對立只是一個假命題，最核心的問題是：我們到底需要什麼模式的發展？以經濟利益為主導的模式，還是可以保護人類生態的永續發展？無奈的是，資本強大得令人透不過氣，太多讓人感到悲傷的先例，一一成為社會重大事件。包括︰國光石化的開發案件、台東美麗灣飯店事件、苗栗的大埔徵地事件……等不一而足。

隔了一個海岸的香港，發展與否的爭議也是此起彼落，從天星皇后碼頭事件、菜園村反高鐵、新界東北發展計畫、大浪西灣擬建豪宅事件等，一浪接一浪，抗爭從未結束。香港與台灣實在有著太多相似且值得互相參考學習的事情，尤其是在保育與開發問題上，台港兩地根本就是難兄難弟。

Kiky和Jacky既然決定要在此處落地生根，同樣也對此開發案極為關注，他們嘗試伸出援手，希望能夠略盡一分綿力，參與地方的自救會就是為這個社區付出的第一步。Kiky談起這事件的時候，口氣不免帶著絲絲的無奈，選擇後灣本來就是喜歡這裡的平靜安逸，一旦飯店接二連三落成，勢必引來大量的觀光客，這根本性的改造原有的地方風貌，是他們最不想見到的。Kiky認為，台灣不缺墾丁這樣的旅遊景點，至少在後灣不需要。

她本身並不抗拒遊客的到來，不然也不會做經營民宿的生意。但對於入住的客人，也有著一定的期望。她希望遊客來到後灣可以遵守當地的規矩，為當地人帶來幫助而非目中無人的破壞，這是最基本的。事實上，來到後灣的遊客不多，願意走進這小村落的，大多是對自然生活有所嚮往的人。Kiky說︰「後灣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購物娛樂一律欠缺。如果是帶著這樣的期望，我勸你還是不要來這裡。」

「出走」並不是逃難

而是追尋夢想的開始

Kiky和Jacky對於後灣開發案的關心，某程度也是源於他們對社會的關懷。兩人一直以來都很關心香港社會的議題，經常對時事作出批評，是朋友眼中的「激進派」。因此，友人對於他們的出走，往往有許多不解或質疑，認為他們的移民是背棄了香港。面對這樣的指責，Kiky既感到可笑也覺得很無奈：「我們早在十年前就開始考慮移民了！不是這幾年來才有的念頭。」對於他們來說，政治並非驅使兩人離開的主要因素。他們最受不了的，是香港那種金錢至上的價值觀，以金錢衡量一切的社會，令人活得非常壓抑。他們喜歡台灣文化裡那種不同可能性都能並存的狀態，銅臭味雖還是有，但生活上並不以賺錢為最終目的的人還是很多很多。例如生態保育工作，台灣總有比香港更大的動能。

在香港的時候，他們也嘗試身體力行實踐自己的信念，例如遠離市區居住在人煙罕至的馬灣，但是太多不同層面的問題，讓他們無法在此地得到應有的生活方式。距離要離開香港的日子愈來愈近，小倆口很期待未來的新生活，但對於我城仍帶有一絲不捨，畢竟這是稱之為「家」的地方。

我問起Kiky，民宿的名字想好了沒有，她說還未，但會以「懸浮」的概念去思考。這讓我想起了「My Little Airport」的〈九龍公園游泳池〉所唱的：「我原是世間其中的粒子，如何衝擊我都可以。」我想，他們的移民經歷就像是處於懸浮的狀態，從城市到漁村轉換的不只是語言與文化，更包括了生活方式。也許屏東的泥土會把兩人的根栽種於此，慢慢的讓來自香港的種子發芽、深根，成為國境之南的新住民。期待下一次到南方時能下去看看他們，在那漁村的香港朋友Kiky和Jacky。

家之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們的故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