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露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牀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這一首〈鷓鴣天〉，是賀鑄悼念亡妻的作品，末後那兩句，中年喪偶的人，讀後莫不心有戚戚焉。

賀鑄（一○五二—一一二五年）字方回，河南汲縣人，自稱唐代詩人賀知章後裔，是宋太祖孝惠賀皇后族孫，但已家道中落，其妻貌美，且為濟國公趙克彰的女兒，金枝玉葉，嫁給了綽號「賀鬼頭」的大個子，史載他「奇醜，身高七尺，面黑，眉目聳拔」，貴族名媛，下嫁這樣的丈夫，心情委屈悒鬱可知！

賀鑄沒有功名，因娶宗室女，授右班殿直，後調泗州通判，太平州副座，仕途不太得志，遂辭官在蘇州橫塘築室，自號慶湖遺老，杜門校書，不附權貴。

《全宋詞》收錄有二八九首他的作品，中有三十多首殘字不齊，後人評他的詞「雍容妙麗，幽閑思怨，風格開朗，而多變化。」更特別的是他擅融中晚唐詩句入詞，技巧高超，堪與周邦彥比美。

說到融詩入詞，固屬技巧，但沿用前人佳句，難辭因循抄襲之嫌，他最慣引用杜牧的詩句，如其〈太平時〉詞云：「秋盡江南葉未凋，晚雲高。青山隱隱水迢迢，接亭泉。二十四橋明月夜，弭蘭橈。玉人何處教吹簫？可憐宵。」他把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詩〉四句全部沿用，只將第一和第二句對調，第二句「草未凋」改為「葉未凋」，然後在每句之後加三個字，變成詞調。

另有好幾首詞也是這樣，將杜詩句子對調，就成了他的詞，如杜牧的〈遠寄詩〉原文是：「南陵水面漫悠悠，風緊雲輕欲變秋。正是客心孤迥處，誰家紅袖凭江樓？」賀鑄把它融入詞中云；「風緊雲輕欲變秋，雨初收。江城水路漫悠悠，帶汀洲。正是客心孤迥處，轉歸舟。誰家紅袖倚津樓，替人愁。」

詩詞本來就是文字組合的遊戲、意境構思的邏輯、情緒氣概的渲洩；但是如果前人已用過的句子，原封不挪用，拉伕入伍，組幫結派，那與剽竊何異？

細讀賀鑄之詞，不時浮現唐人的詩句，如：十年一覺揚州夢、閒愛孤雲靜愛僧、雲想衣裳花想容、當年不肯嫁春風、飛入尋常百姓家……像這些套用唐詩現成的類似句子極多，讀來頗有品嘗「詩詞拼盤」之感。

至於他那首〈青玉案〉的「若問閒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被譽為千古絕唱，而尊他為「賀梅雨」。黃庭堅也曾有詩句頌揚他云：「解道江南腸斷句，世間唯有賀方回。」對賀鑄的這闋詞，歷來評價之高，推崇之極，實在有點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