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榮坤
凌晨,往機場的方向直奔而去。很少在這麼晚的時候出門,視野中出現的道路景觀於微微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空曠而柔和,車輛稀疏得令人以為置身於陌生國度,沒有吵雜的車聲也沒有豔陽的炙晒,一切顯得那麼溫柔那麼平靜,柔靜得令人覺得有些浪漫。
離香港航空降落機場的時間還有一些空檔,那麼就放鬆心情往前開吧!享受遠離陽光遠離車陣遠離喧囂的靜夜,享受一個人在深夜裡駕駛已近十年的豐田轎車奔馳的情趣!
搖下車窗,夜風涼颼颼的。許多往事如道路上的燈火,隨著車的穿越而規律往後退,掉落於容易傷感的腦海,盪起幾許令人想忘也忘不了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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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曾經在離機場有點遠的海邊住過一段日子,無論走在石頭路上或走在沙地上,抬頭,經常會看見飛機從藍天白雲裡飛過,也許是無聊吧,那段少不經事的歲月,總是喜歡記一些飛機的顏色,或記牢什麼時刻有哪些飛機飛過,非常臭屁地與其他小孩炫耀:
——再過十分鐘,會有飛機從那一頭飛過來。
幾乎沒有一次失誤,準確度高得令不知情的小朋友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於半信半疑中,輸掉了手中的紙牌或彈珠。
在很多人都買不起表的年代,可以透過雞啼或太陽的影子來猜時間,但村子裡的人已練就了從頭頂上飛過的飛機,猜測現在是幾點鐘的能耐,而且差異不大。許多外地人對於居住於這裡的人能精準猜時間,經常露出驚訝的眼神。
耳濡目染之下,我們也練就了這分能耐。暑假那段歲月,太陽下山的時間比較晚,但當太陽快要掉落村子後方那片防風林的上空,而且看到中華航空公司的飛機從機場起飛後往村子這頭撲過來時,就知道要回家了,必須趕回家幫媽媽挑水煮飯,因為那個時候大約是六點左右,太晚回家一定會惹來一頓罵。
年少歲月,我們經常追著飛機跑。
當飛機從村落前,石頭路鋪成的小路那頭飛過來時,村子裡的小朋友會拔腿開跑,與飛機比速度,比誰跑得比較快。飛機很快就掠過我們的頭頂,我們氣喘吁吁對著飛機又吼又叫的,甚至抓起一把碎石子往天空甩去,直到下一班飛機出現了,我們才結束這段嘻鬧,繼續追飛機、繼續與飛機賽跑。
也許年紀小且個子太矮了,或飛機飛得太高了,總是感覺飛機好小。當溼透衣裳的汗水乾了,緩步走回家時的路上,腦海經常會浮現自己坐在飛機上,看著窗外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們追著飛機跑的調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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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一直是小朋友們的專利。
所以,當年幼的小孩對一長列會動的火車,與在天上跑的飛機,感到非常有興趣時,令人一點也不覺得好奇。假日時,孩子們吵著要帶他們去看火車與看飛機,我們也學會了容忍與敷衍。最後,仍敵不過孩子們的聒噪,大門深鎖,外出時,眼尖的人會發現我們又去看火車看飛機了。
看火車是件簡單的事。在列車行駛的路段,找個空曠的地方,搭配列車時刻表,都能順利看到呼嘯而過的火車,或買張月台票穿越月台,讓孩子們近距離觸摸心目中的龐然大物,甚至帶著孩子們搭一段短程的火車,親身感受火車行走時的輕微搖晃。
孩子們經常吵著要看飛機。
看飛機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容易了。為了實現孩子的願望,我們就沿著防風林外的濱海公路緩緩往機場的方向靠過去。把車子停靠在離機場很近且位置高的路段,隔著高高的圍牆,伸長脖子能看見停在停機坪裡的飛機,但孩子們就沒那麼幸運了,個頭不高,即使踮起腳尖也看不見圍牆裏的動靜。
於是,輪流把孩子們抓起,讓他們坐在肩膀眺望遠方。兩隻瘦小的腳夾住我的脖子,垂到胸前,以這種姿勢看飛機是最幸福的,因為孩子們看到飛機緩緩從停機坪飛起,或自遠方的天空緩緩降落於機場時,都會興奮喊叫,垂在胸前的小腳也會隨著喊叫聲而亂踢起來,力量雖然不大,興致高昂時,腳後跟重擊幾下左心房,還真的有點痛呢!
然而,這種痛是幸福的。
孩子長大了,我們把車開進了機場停車場,然後像走迷宮般在機場逛了起來。機場商店裡賣的東西有點貴,是我們的第一印象。也難怪了,出國玩的人還在乎一瓶汽水貴個一元或二元,一碗麵貴個五塊十塊?然而,我們不是旅人而是過客,就忍著點吧!
在孩子們直嚷著「口好乾」的嘀咕中,我們只好買了幾瓶飲料解解渴,掏錢與付錢的樣子還盡量裝作要出國去玩的瀟灑模樣。
搭飛機出國玩是件只能幻想的事,看著一群人一群人出國考察,或旅遊的人拖著輕便行李在候機大廳晃來晃去,我們只有幻想著有朝一日也能拖著行李出國走走。
思維跌落幻想中,幻想自己正漫步於異國的街道……直到有人扯了扯褲管,才自虛擬情境中驚醒。
發現吸飽了飲料的孩子,側著頭問:
——我們可以搭飛機回家嗎?
我笑了笑。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
尷尬地陪著笑臉,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帶著孩子在機場兜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