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訥

又是一個匆匆送丈夫上班的早晨，途中也照例匆匆吵了一場架。返家後，她癱坐在沙發上，決定讓自己本日公休。

其實，她的日子看起來天天都是假日。擦地板啊洗衣服啊這些細細瑣瑣的事確實花不了太多腦袋與氣力，更何況，沒有薪資的勞動，似乎都稱不上真正嚴肅的勞動，至少對她丈夫而言是如此。

婚後辭了工作，告別家人、朋友，跟著丈夫搬到這座城市，買了兩人無法負擔的房子。仲介頻頻誇耀這一帶學區有多黃金，她默想，在這個時代買房地產，無論如何都是在替未來孩子積陰德吧。若不是如此，這幢老舊到水管經常尿失禁的公寓，實在不值得小夫妻這樣拚死拚活啊。

（幾年後才知道他不孕，未來的孩子永遠只能在無限遠的未來等著他們。）

無事忙小姐。昔日友人開始這麼稱呼她。半年過去，她的臉書逐漸清冷下來，好像只剩神奇番茄電鍋料理、COSTCO洗衣精限時特價值得分享，偶爾換換口味，和其他主婦一起在社團搶購有機蔬菜，這便是生活中最刺激的時刻。

試著把自己的一天白紙黑字寫下來之後，才發現朋友們的揶揄倒也有幾分真實。

6:00鬧鐘響，沒留下賴床餘地，進廁所用冷水草草潑臉就算了事。6:30把丈夫上班的襪子、襯衫攤平，收攏腳步聲滑進廚房，喀拉敲開蛋殼，始終沒辦法俐落的手勢，總讓在鍋底濺開的蛋液漫布蛋殼。7:30好不容易把餐盤布陣完備，舉案齊眉。老公，今天是丹佛蛋捲喔。即便蛋捲盡可能嚴實的把守住自己，卻還是在他的瞪視下散出幾塊漫不經心的胡蘿蔔丁。過了關的早餐，只好又用最短的時間重做，她總覺得自己在廚房忙亂的背影，總是被一對視線惡狠狠的黏住。丈夫要她辭了工作，斷了重返職場的希望，不就是要她把家事摸得熟透嗎？偏偏愈是期待就愈做不好，她覺得自己不論作為一個妻子，或者作為一個女人，都徹底失敗。

上班日的早晨通常就這樣不由分說的過了。午餐前，她會摸著未來將不存在的孩子永遠也不會進入的金華國中圍牆，穿越幾條人潮逐漸擁塞的巷弄，到東門市場採買午餐材料。有時候她得提早去，才有辦法搶在長長的人龍前買到丈夫最喜歡的御園坊水餃與叉燒酥。最初的幾個月，東門市場低矮幽微的布局絕對能輾斃外鄉新手主婦所有信心；再後來幾個月，她終於能熟稔的從東門彈子房轉進米粉湯鋪，順手拎幾袋豆花給丈夫做飯後點心，還趕得及返家料理便當給丈夫作午餐。

可是，就這樣了。好不容易啊，東門市場，就是她對這個城市全部的認識，也是她對自己，對婚姻的全部認識。

光線爬下了氣窗，18:30她從沙發上彈起，胃微微痛著。該接丈夫回家了，她順從腦中這個想法上路，像這一年半來任何時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