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廣才
甘地領導印度獨立運動,創造全新的抗爭模式「不合作主義」。基本的精髓就是「非暴力」。這種和平的方式,往往比暴力更讓人震撼、更有力量。甘地還把自己當武器,採取一種非暴力的抗爭手法——絕食。他的絕食,每次都使英國人立場軟化,逼迫英國人讓步。
印度脫離了英國統治,但他們沒有脫離宗教、種族之間的歧異。在面對共同的敵人時,這些歧異可以容忍,問題不難解決,彼此可以團結。諷刺的是,英國人走了,印度人反而互相仇恨起來。麻煩的是,這不是正義與邪惡的對抗。印度教徒、回教徒、錫克教徒三方,每一方都是正義的一方。正義與正義打起來,要付出很可怕的代價。
印、回、錫三方就在多重矛盾、惡性循環下,衝突愈演愈烈。真的是一根小火柴就點爆了一堆汽油桶。從宗教和種族的相互殘殺,演變成小孩、婦女都不放過的「屠殺」。情況完全失控,不可收拾。
甘地用非暴力手段趕走了英國人,結果自己人卻用暴力,自己殺得昏天地暗。他當然痛心疾首,努力協調各方,但政治領袖,各有算計,互不信任,連甘地的門徒也不完全聽從他的指示。他在無計可施下,只好把對付英國人的絕招,拿來對付自己的同胞。
他在衝突最嚴重的加爾各答開始絕食,要求和平。這招果然有用,印度人驚嚇之餘,恢復冷靜。各教派同意不再仇殺,甘地停止絕食。但沒多久衝突又起,情況更嚴重。甘地只好拿尚未恢復的老命再拼一次,他在一九四八年的一月十三日,宣布再度絕食。當他的身體愈來愈虛弱,暴力衝突才跟著降溫。印、回、錫三方領袖,終於答應甘地的條件,簽定和平宣言。
這是甘地最後一次絕食,他在兩周後被人刺殺。而殺他的人正是與他同屬印度教、其中的激進份子。他恨甘地使印度教徒不殺回教徒;他恨甘地讓他沒機會殺光回教徒。人真的很怪,不找個對象來恨,好像會失去生命的意義,非恨得你死我活不可,敵人沒有了,就恨自己人。
所以,「鴿派」很難做。他最大的危險不是來自敵人,而是來自同黨裡的「鷹派」,他會被鷹派打成懦弱、投降、非奸即賣,最後死在自己人手裡。所以很多鴿派也不得不跟從鷹派,別人喊打喊殺,他也得舉舉手做樣子,否則難以自保。即使他是領袖,也會被鷹派綁架。甘地是歷史上,極少數能夠勇於不顧追隨者、鷹派脅迫,而能運用他的獨特方式,以脆弱的生命,一個人的道德力量,壓制仇恨的狂潮。
泰戈爾認為甘地是聖人與英雄的合體,尊稱他為「聖雄」。問題是,再神聖的東西還是擋不住「笨蛋」與「壞蛋」的合體!
(作者為格林文化出版社發行人、本文摘自《今天:366天,每天打開一道門》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