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滿濟

二○一五年元月六日，時令是「小寒」，小寒不冷，我們上寶來賞梅。步道上，點點白光閃亮在行行的綠叢間，我仰望白雲深處，向你問好。在蓮池樓閣的你，此時，應是在池畔高歌，在水邊望向娑婆的人們，這鏡花水月，百年如一朵波痕掠過。

人們總驚嘆我，天性勇敢。從小比男孩更狂野，而我總覺得體內有用不盡的氣流，讓我只能一直奔跑，或搖擺在鞦韆上，無法降落地面。人們也總對我的理性有很無情的評價，彷彿我是不解人間疾苦的「鋼鐵人」。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這是張愛玲的名言，而我不也是因為稍微懂得，人間行路難，怕流淚太長，會忘記遠方晨星的升起；所以，我不敢輕易落淚，怕錯過那可能帶我走出黑暗的希望之光。於是，我用靜默來等待，聆聽光的降臨人世。

一月五日，我看到網路新聞，關於你的消息。

黃子綝去年六月畢業後，在校輔修傳播系課程，準備文學所碩士班考試。元旦連假，宿舍室友返家，回宿舍時看到黃子綝在躺椅上沒了氣息，將黃送醫不治，得年二十八歲。警方發現現場留有早餐，黃子綝疑因吃食物噎住窒息，檢警相驗，確定死因；黃子綝的弟弟趕來處理後事，之後將把姐姐的畫作帶回彰化老家展出。

那一刻，喝著岩茶，茶香繞著我，在心裡為你念誦《般若心經》，祈願你無有恐懼，一路天晴好行。去年十月，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想邀請你為「圖文書」作畫。晚餐時，我因為上吐下瀉，粒米滴水未進，你的憂心神色，沒離開我的視線，也一直寫小白板和旁邊的老師對話，勸我去就醫。

你的溫柔，至今憶起，亦如昨日。

當你接受荷蘭電視台訪談後，在臉書上寫著：若我不能遺忘……也許曝光才有機會遇見希望，或者你能成為那道光給人希望。

你現在已成為一道光，子綝。

一個億萬光點，無量無盡的世界，那個世界，你可以快樂飛行，可以隨念舞蹈。你多年深受惡性神經腫瘤壓迫腦幹，失去聽力，無法說話，面部無法表達喜怒哀樂，只能用手勢、用繪畫表達心情。我們初次見面時，瘦弱的你如巨人般的強壯，我第一次遇到一位與自心如此接近的對手，而這位對手竟如此灑脫，不留戀人間的片刻繁華美好，在人們來不及準備，就撒手遠行。

子綝，此去，有繁華的星空，有花濃的月色，有絃歌有天樂，更有等著你回家的眷屬親友。無常不是死亡，而是一再提醒我們：你的一天怎麼活？封閉在自我溫暖的塔中，還是願意走出塔外，不畏世間的冷雨，願意為他人付出溫暖與美麗。

死亡不曾離去，就像我們曾經共同編織、交會的記憶，連死神也搶奪不去。如同，在強勢的黑暗裡，我們所見的光，它必然變得更耀眼。「生命如流星雨」，這是我二○○二年寫過的一句話，這句話今日用來悼念早逝的子綝，願你旅途平安，快樂地展開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