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在上周的年度風雲人物專題報導裡，介紹了三位來自不同國家的醫療專業人士，他們為了防止伊波拉疫情蔓延，甘冒生命危險，前往疫區救援，情操之偉大，可敬可佩。本周延續上周專題，繼續報導在前線「作戰」的勇士們。他們都在當地從事醫療工作，有些還是「久病成良醫」、半路才出家的「抗疫」戰士。我們或許無法為他們分憂解勞，但仍可藉由分享其故事，對他們及所有前線戰士致上最高敬意和謝意。

MSF護士 莎洛米：大難不死 全力助人康復

莎洛米．卡娃赫（Salome Karwah），目前服務於無國界醫生組織（MSF）在賴比瑞亞首都蒙羅維亞的Elwa 3 治療中心，擔任心理健康顧問。在此之前，她因染上伊波拉病毒，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病癒歸來，她從倖存者變成照護者。以下是她的故事，呈顯一個女鬥士走過人生幽谷的心路歷程。

家人一一中標

今年八月中旬後，莎洛米開始出現嚴重頭痛和發燒症狀，接著嘔吐和腹瀉。她母親、姪女、未婚夫和姐姐隨後也都出現不適症狀。全家頓時陷入了無助。

稍早，她叔叔送一位婦女到醫院，結果染上伊波拉病毒。叔叔後來電請父親幫忙就醫，後者也開始出現不適，他們全家因照顧他而一一遭感染。

八月二十一日，莎洛米和家人住進MSF在賴比瑞亞首都蒙羅維亞的伊波拉治療中心。她和母親被帶進同個帳篷，其他家人則在別處。

接著，他們全家受檢，都呈現陽性反應，無一倖免。莎洛米得知結果後，心想「自己死定了」，因為大家都說伊波拉是不治之症。

奮戰中雙親亡

遭到伊波拉攻擊，莎洛米全身疼痛不已。她說，這種病毒彷彿來自外星球，所引發的疼痛滲入骨髓，讓人難以承受。

待在隔離病房數天後，莎洛米的病況急轉直下，漸漸進入昏迷狀態。這時，護士決定把她移往其他帳篷。由於不斷嘔吐，虛弱到不行，莎洛米完全處於無助狀態，只能讓護士幫她梳洗、更衣和餵食。

然而，就在她與病毒奮戰之際，父母已不敵病魔摧殘，紛紛離世。一星期後，當她身體漸漸有起色了，才由護士口中得知噩耗。她很難過失去了雙親，但慶幸自己活了下來。她感謝上帝的眷顧，讓他們一家不致滅亡，除了父母，她的其他家人後來也都逃出死神的魔掌。

不可給人烙印

除了上帝，莎洛米將自己的重生歸功於一群愛心無限的醫護人員。他們的照顧、各種可降低死亡率的醫療協助（包括給予治療胸腔和尿道感染的抗生素）和鼓勵，都對病患的存活起了最大效用。

在治療中心住了十八天後，莎洛米的血液檢測呈陰性反應。不過，當她快樂地回到村子，卻發現鄰居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有一群人給她家貼上「伊波拉之家」的標籤。

但不久，那群人中的一位女士因她母親染上伊波拉病毒而前來求援，她欣然幫忙，也欣喜人們終於可以明白「這種傳染病不認人，誰都可能得到」。她覺得隨便給人打上「不祥」烙印有失厚道。

活下來的目的

在兄姐的全力支持下，莎洛米如今重回治療中心，擔任心理健康顧問，藉此幫助其他病患戰勝病魔。作為過來人，她知道生病期間的心理建設太重要了：「必須不斷地激勵自己，乖乖吃藥，喝足夠的流體……絕不能讓自己空腹，就算吃不下醫院給的食物，也要喝些湯。」

現在只要當班，莎洛米就會竭盡所能地幫助病患，包括鼓勵他們進食；如果患者很虛弱，還會幫忙梳洗；最重要的是，用自己戰勝病魔的故事激勵人心。

莎洛米對自己的新角色歡喜不已，她覺得這是上帝讓她活下來的目的。而她與兄姐都有此共識：「儘管父母不敵病毒的侵襲，但仍可助人走上康復之路。」

救護車司機 福迪：歷劫歸來 誓言抗敵到底

福迪．格拉（Foday Gallah），在賴比瑞亞首都蒙羅維亞擔任救護車司機。先前，他在運送病人的途中不慎染上伊波拉病毒，差點小命不保。日前，他接受BBC專訪，談到這段恐怖經歷和其影響。

自知在劫難逃

八月的某個周五下午，福迪獲報負責接送一名四歲小男孩到醫院。他知道男孩的家怎麼走，因為早上他才接送過男孩的父親等七位家人，當時這男孩還未出現任何病狀。

福迪到時，男孩已倒臥在自己的嘔吐物中。他隨即抱起男孩到救護車上，途中男孩又吐了，而且就吐到他的胸膛上。福迪當時只顧著以最快速度把病患送到MSF治療中心，沒注意到他的防護衣並未完全緊閉。

隔天的周末，福迪開始發燒。他自行服藥，仍無法退燒，於是要家人別靠近他。

第二天，他就到治療中心報到受檢。福迪知道自己早晚會中標，因為太多優秀的前線醫護人員即便小心翼翼最後仍被病毒找上門、走上死亡之路。

靠信仰得力量

然而，確知染病仍讓福迪驚恐不已，尤其是在載過這麼多病患、看過這麼多人死在他的懷中後。不過，有基督信仰的他沒讓恐懼占上風。他開始熱切禱告。

福迪談及這段病毒染身之苦，仍心有餘悸：「那種痛，恐怖至極，除非你的意志夠強，還有上帝與你同在，否則在送院之前早就垮掉了。你會沒有食欲，一直嘔吐、脫水，然後腹瀉，導致體內空無一物。這種傳染病讓你生不如死，早早就想放棄。」

在治療中心待了兩周後，福迪幸運得救。期間，他感受到醫護人員滿滿的愛、關心和照顧。同帳棚裡的兩個月大寶寶和另一位女士卻沒能活下來，而那個把病傳染給他的四歲男孩也奇蹟生還。

福迪不知自己為何得救，也許是他對上帝的信念，也或許是他及早就醫。不過，他更感謝上帝，讓他的家人儘管害怕卻始終對他不離不棄，還有他的老闆也是。這些人的支持，給他對抗病魔的勇氣。

社區信任受創

十二月初，福迪慢慢回到工作崗位。現在，他身上已經有了些免疫力，但為安全起見還是會穿上防護衣。

過去，救護車的主要工作是幫忙運送孕婦、車禍受傷的人以及一些病患。自從疫情爆發以來，救護車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跑，服務人員的工作量增加了兩倍，仍無法應付川流不息的病患。但比起人們的排斥、敵意，這些負荷都顯得沒那麼沉重。

福迪的多數朋友都因他的工作而疏離他，有些雖仍保持聯繫，但僅透過電話。而有些社區人士對救護人員的協助也極不領情，他和工作夥伴還碰過堅持不讓他們把家人送院，否則就要動手打人的非理性行為。

最好的抗敵法

對於差點讓他喪命的伊波拉病毒，福迪誓言對抗到底。戰場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覺得「伊波拉」屬於後者，神出鬼沒，你永遠不知它會從哪裡竄出。

但福迪有更好的抗敵法：家人的支持。他發現自己載過的許多病人都很害怕，有些還會嚎啕大哭，可能是因為疼痛，也可能是因「被家人拋棄」。曾經，有個七十歲婦人全身發抖地等待救援，她的家人怕被傳染全都跑了。結果，這名婦人目前還健在，因為她根本就沒染病。

現在，福迪常規勸人們「別對染病的家人不理不睬，要把他們隔離在某處，定時透過長竿送水、送食物，並不時鼓勵，要像這樣告訴病患：『請待在房間，我雖不能靠近你和碰你，但我會一直照顧你，直到醫護人員來』」。

以前，福迪就懂得善待病人，如今歷劫歸來，他的關心加倍，只要病患坐上救護車，他就會給對方打氣：「到醫院後，記得聽醫師的話和乖乖服藥，你會沒事的，不久就能回到家人身邊。」他希望人們能了解伊波拉並非不治之症，所有人都有機會戰勝它。

獅子山醫師 康巴：康復後 將再戰「沙場」

康巴．曼布魯瓦（ Komba Songu M'briwa），成長於因內戰不斷而醫療設施極度匱乏的獅子山共和國。學生時代數理科特別好的他，原本想當工程師，但在母親的期許下成為醫師。

當許多同學到外頭開診所或出國，唯獨他加入軍隊成為軍官，服務於自由城的三十四區軍醫院。疫情爆發時，康巴覺得大家應該同舟共濟，一起抗疫，於是志願到黑斯廷斯伊波拉治療中心服務。

因誤判遭感染

在獅國，一百三十五位醫師負責六百萬國人的健康；同樣的人口，在丹麥卻有近一萬九千名醫師。爆發疫情，更讓他們的工作量倍增許多。即便如此，醫護人員仍仰賴病人彼此看顧，在有人狀況惡化時通報護理人員。伊波拉病毒藉由體液相互傳染，往往家中有一人染病，全家受累，一起送院，成了彼此看顧的對象。

十一月下旬，康巴開始出現不適，以為是自己太累了。先前，他多半睡在中心，只能偶爾抽空回家探望妻兒。於是，他告假回家，結果每下愈況，當出現發燒時，他就確認自己中標了，隨即電請中心來救治他。

而這場感染可能起因於一場醫療誤判。在此之前，他的醫師同事馬丁（Martin Salia）在發病後的初診判斷呈陰性反應時，大家都上前擁抱他，恭喜他「沒事」。然而，馬丁隨後的檢測卻呈現陽性，而他在被送往美國救治後辭世了。

不被輕易打倒

而今，康巴在黑斯廷斯有自己的隔離房間，但所接受的醫療和照護與他人無異：服用控制病情的一般抗生素；打點滴，補充腹瀉和嘔吐所流失的水分；補充營養保持體力。

康巴表示，儘管獅國尚未有實驗性的藥物，但基本的醫療介入對於感染初期仍有其必要，而他雖中標仍無怨無悔，因為他「很喜歡自己的工作，覺得醫師之職能給人帶來祝福」。

染病前，康巴極力鼓吹他的軍醫院同事共襄盛舉，現在自己也倒下的事實可能讓先前猶豫的同事更加望而卻步了，但他仍告訴他們：「別擔心，如果連我被傳染都還堅強挺住……我們都可以熬過來的。」

康巴希望、也禱告自己出院後在稍事休息後，可「重返戰場繼續奮戰」。「這場病阻止不了我的，我不會對伊波拉稍假辭色。」康巴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