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我喜歡欣賞持續創作的藝術家，他們年邁後的作品。那種對生命通透的風味，總是令人一再咀嚼，在欣賞之餘，彷彿自己也辯證過這樣一場生命之旅。

《風起》給我很震撼的感受。電影裡那些關於夢想實踐與戰爭責任的辯證，許多影評都深入討論過，無論是為過去的經驗註解，或者為單純的夢想爭取空間，已經十分精采，而我只想說說自己的感受。

和之前作品相比，宮崎駿這部作品其實貼近寫實風格，對時代的描繪，地震、戰爭；人民的日常生活，細膩的工筆幾乎讓那個時代重現於觀眾眼前，好像用力一嗅，就可以聞到關於那個時代的氣味，有種庶民、貧窮帶點草莽的現代化的氣味。在寫實的風格裡，堀越二郎的夢境的描述是脫軌的，在觀看時的確會有些不適，因為沒有緩衝地帶，意識流般地就把觀眾帶入非現實的討論與夢境，但那正是堀越二郎最真實的聲音。

「風起，唯有努力生存」這句話貫穿全片，有著非常軸心的時代意義。且讓我們不去辯證那些道德對錯與夢想實踐之間的扞格。生存，本身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宮崎駿透過堀越二郎，細微而深沉地描繪了這個過程。

堀越的沉著、專一被描繪成夢想家的必要條件，但更多的描繪是把他在時代結構下不得不的狀態勾勒出來。如一個孩子的夢境卻以飛機殞落的場面收場？且一直到成為設計師，他突來的夢境也幾乎都是飛機毀滅的場景。

又如在感嘆日本建造好的飛機，都是以牛運載到機場、缺乏現代化設備時，他卻天真地說：「可是我喜歡牛」，那種在現代與傳統夾縫不能多思考的畫面。還有他與菜穗子的緊抓住時間感，卻仍毀滅的愛情，其實都是關於時代窘迫人生存的隱喻。

他為夢想心力交瘁，時代和國家把他推上夢想的頂端，卻殘忍地揭露了人間的不幸與醜惡，他卡在時代縫隙裡，為任何後果負責都已經是後話了，只能被推著往前滾動，成就一手悲愴的哀歌。

也只能努力生存下去吧！生命自會彰顯它的意義。在宮崎駿的這部半自傳電影裡，我想就試著欣賞關於一個創作者對生命與夢想的註解，那些矛盾與錯綜，其實正是生命的脈絡，好像無可閃躲無可推諉。如果我們還有指責與評斷，如果我們忍不住捍衛某種人間正義，那其實也只是反映了我們對自己如何生存，如何站好人間位置的焦慮而已。而一部好的片子，不就應該讓人有這種反芻與思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