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課本讀過朱自清的〈背影〉後,對一個胖爸爸捧著橘子跨過鐵道的身影記憶深刻,以致往後每次看到老人家提起大包小包來博兒孫歡喜,就會鼻酸。
其實,很多人成長的過程,都有類此親情的影像。
離家的遊子,在城市跟著太陽與星星運轉,白天接著黑夜,那遠方的原鄉只剩心頭串串銘心的掛念,即使用車票送移腳程,也成匆匆過客,帶著與雙親擁抱又必須鬆開雙臂的餘溫,一晃眼,一溜煙,已如白駒過隙,毫不留情的推移著歲月,直到青絲漸成白頭。
懊悔,一定時刻竄升來自責,但沒有足夠的力量,讓自己排開城市萬般時間表而返鄉承歡膝下,那種追悔莫及的掙扎,如此反覆揪心,總又因疏懶成性,抓不住忠孝節義的落點。
也因此,雙親那蹣跚又緩慢的背影只帶來捫心醒悟,卻又發揮不出威力回鄉奉老。
久而久之,自己真的變成了故鄉的稀客,短暫駐足後,道別相送的身影中,必有白髮雙親送上自以為兒孫貪戀一世的橘子、絲瓜、發糕與饅頭等「媽媽的味道」;殊不知,兒女羽翼已豐滿,早因城居改變了飲食習慣,卻仍執意追著嗚嗚起跑的火車,一路喊著兒孫的名……直到心愛的遊子化做小黑影,最終消失在長路的盡頭。
屬於我的「背影」,是外婆連夜趕蒸的饅頭。老人家不知城市滿街都在賣吃食,也不知家鄉的手感已被冰冷的機器取代,就是執意的認為,饅頭是溫飽的象徵。
於是,搭上長程火車,隨著黑色車身晃動的布袋總是鼓鼓的,經過幾個晝夜的風乾,饅頭其實冷硬難以入口。我捧著它,揮著手,看著外婆的身影慢慢變成小黑點,由鐵道分隔出祖與孫的世代。
回到家,把饅頭放進冷凍庫,更冷、更凍,直到我們饑腸轆轆,回到貧乏年代的溫飽需求,方知拿起蒸鍋,完全沒介意過它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