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秀丹醫師

阿煌是一位三十二歲的毒癮患者，近幾年他與家人失聯，只有在他因販毒、吸毒入獄時，家屬才能得知他的現況；而他的入獄竟成為家人的期待，因為只有在監獄裏，家人才能確保他沒有使用毒品傷害身體。

後來阿煌被診斷出罹患愛滋病，但他從不接受治療。有一天，已是末期愛滋病的他，因喘被送入加護病房，他強烈表示不想死，希望醫師在必要時為他急救。我告訴他這是受苦的行為，我們可以用些嗎啡和鎮靜劑來改善喘的情況；但阿煌不接受建議，於是我電話告知他的家人有關他希望被急救的主張。

電話中，我表達阿煌不該被插管，因為那樣只會拖延死亡的過程，希望家人可以來勸勸他。阿煌的家人也知道這是沒有效益的醫療行為，更不希望他死得太痛苦。

半小時後，他呼吸窘迫，值班醫師為他插上氣管內管。當為了插管而使用的麻醉藥效力消退後，他因極度的不舒服，要求醫師為他拔除氣管內管。然而當時夜已深，無法連絡上他的子女，我希望他可以忍耐到天亮，等孩子來了再拔管，而我也會繼續使用藥物減輕他的痛苦。

第二天早上，阿煌的家人全到加護病房陪伴他，此時的阿煌意識清楚，父母表示已經原諒他，兄姊也表示會好好照顧父母以及他的子女；他的子女說：「爸爸，我們會聽阿公、阿嬤、阿伯、姑姑的話，會做個好孩子，希望爸爸可以安心離開。」與家屬告別後，我為他拔除呼吸器，阿煌很安詳的往生。

隔天住院醫師說：「老師，我以前看過被急救插管的愛滋患者都死得很慘，為什麼阿煌可以走得這麼安詳？我看了很感動。」其實只要用藥得宜，臨終者都可以很安詳的離開。

我們安排了一個大合解的往生情景，我自己也很感動，當阿煌的小孩說他們會做個好孩子的當下，我的眼淚掉了下來，因為阿煌自己就不是個好孩子，而他的孩子卻是如此的乖巧、惹人憐愛。

阿煌自己要求被插管，其實是個不幸，如果在更早以前，就讓他清楚知道病情，讓他有充分的時間思考並準備死亡的到來，寫下不急救的意願書，就不會有臨終的插管。如果不要安排他住進加護病房，改讓他住在一般病房或安寧病房，好讓家人有更多的時間陪伴他，那將會更好。

摘自《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