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碧華
趁著季候尚未過於嚴寒,我們組成六人小團體深入受到管制的林區去尋幽訪勝。填寫資料時,看到團中最小的小易在地址欄上填入板橋戶政事務所,這是我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填寫方式,不禁一驚,馬上輕聲關心他是否可以把戶籍寄在親戚那,或者現在的房東也行。
那有設籍在戶政事務所的?可能連孤兒都不會這樣,何況他父母健在,還有兩個姊姊呢!
他一面低頭繼續寫,一面淡淡的回答說,「我們全家的戶口都設在這,房東沒答應我們設籍。」意思是,全家都沒有家,地址那處一直空白。
一時心酸,我轉過臉,望向窗外。青春年少的小易好似透析我的心事,老靈魂再度穿過語言,十分老成的反過來安慰我:「我還年輕,什麼都不要為我擔心,吃苦吃到以後,就會變甜了。」
很少看年輕人如此反潮流的不宅,也不熬夜,規律中又並不刻板,還幽默的常為大家找樂子,實在看不出他其實是受創至深的邊緣少年。
十二歲那一年,有一天放學回家,家裡所有的家當因為父母生意失敗而全部都消失,只為他留下一個小小背包。他縮在冰冷如嚴冬的角落,承受往後一直尋不回舊記憶的空盪盪。
沒時間流眼淚,只能趕快自立更生。一個瘦如竹竿的國中生被好心老師收留,「呵,那時候,我還有戶籍地址的。」
小易平靜憶起自己跌跌撞撞的成長,故事裡沒有可哀可怨的具體人物,就是忠實的講述與父母的無緣。到現在,猶是孤苦伶仃,逢年過節,一個人騎摩托車往山上看燈火,再大喊幾聲記憶裡熟悉的名字。
照顧樂觀向上的小易逐漸成為我們小團體的一種默契。世代必然有距離,你言我語,要費一些心思才能完全弄懂。但是,基於愛與守護,我們要越過藩籬幫助沒有地址的小易,總有一天,會幫他補上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