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他化蝶去了,怎麼我手掌心彷彿還感覺到他那使勁將生命握在手裡的溫度。
印象裡周夢蝶周公是個低調行事卻也不離群索居的人,一九八○年代文藝活動盛行時,在一些場合也見得到周公,只是他是前輩詩人,自有詩人主編梅新先生招呼。我和周公熟稔起來是《中央日報》虧損鉅大逐漸縮減規模的時候,因為發行管道耗資,加上很多小地方只有一兩家訂戶,往往送報員都會遊說訂戶改訂他報,甚至自作主張改送他報,經營訂戶變得分外因難之際,周公因此養成了到報社買報紙的習慣。總是十天半個月來一次,一買就是半個月分,對於周公的盛情支持讓我們很感動,當然也要盡力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到最好,不負讀者期待。
我在偶然機會知道周公定期來報社買報紙,遇上了便邀他去喝咖啡。我記得,第一次在一個緊得讓右手掌發麻的握手之後,我說:「走吧,我們去喝咖啡。」雖然我是個女主編,但在我的工作上,我從來沒有性別之分,不管是和男性作者或女性作者餐敘,喝咖啡的事經常發生,但是我提出喝咖啡的邀請後,周公沉默了片刻,才說:「好吧。」感覺像是他思考了許久才決定接受我的邀約。
就在走出報社幾步路的一家以賣咖啡豆為主的咖啡館,我作主點了兩杯曼特寧,我想不管是在等待咖啡送來或是慢慢品嘗咖啡的時刻,我們都很少說話,默享單純的寧靜,因為事後我完全想不起在我們對坐的時刻曾說過些什麼。
二○○三年我為台北市文化局辦活動,設計了在中山堂把明星咖啡屋復活,周公在武昌街口的書報攤是台北市難忘而珍貴的風景,這麼重要而特別的活動自然少不了周公。於是我打電話給周公,邀請他某月某日某時來明星咖啡屋喝咖啡。
周公一口答應。只是不曉得是我沒說清楚,還是周公沒聽清楚,活動開幕當天,周公遲了許久未出現。我因為現場有許多文友要招呼,也不能挪開心思去追蹤。活動進行到一半,周公出現了。我開心招呼他坐下,來了就好,遲一些又何妨。事後忘了是哪位文友告訴我,周公去了武昌街的明星咖啡屋原址,當時是歇業狀態,他左右徘徊看不到要請他喝咖啡的人。他不知問了什麼人,運氣不錯問到看過活動宣傳海報的路人或店家,告訴他好像在中山堂裡面,於是他一路尋了過來。那位文友還告訴我,若是有女性邀請周公喝咖啡,當天上午周公會先去理髮,梳洗整齊要赴盛宴啊。
這次換我愣住片刻了。感覺就像是在報社周公來買報紙遇上了我邀他去喝咖啡一樣自然的舉動,而周公卻當一回事鄭重以對。
報社結束後,周公不需再坐公車到八德路買報紙了。我們也少了聯絡,最後一次見面是永芸法師想和周公敘舊,約了周公在青康藏書房小聚,當時周公依舊靜默,握手的力道也不那麼瘦骨嶙峋了,然後他就真的化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