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晚涼天氣，
坐定窗前感受虛微的風，
眼看窗前那棵吉野櫻泛黃的葉片從椏間掉落。
到了立秋，荒山野林裡的蒼翠樹蓋有些會轉黃變紅，那黃的是主流，紅的則為旁門，接著葉片一葉葉地跌落，到了這個時候是掃不盡黃葉地。早秋，晚涼天氣，坐定窗前感受虛微的風，眼看窗前那棵吉野櫻泛黃的葉片從椏間掉落，心中觸動像漣漪般漾開，這時候不知不覺哼起弘一大師寫的〈秋柳〉，感觸那深而悠遠的秋情，這首詩最適合秋天了。「堤邊柳，到秋天，葉亂飄，葉落盡，只剩得，細枝條。」這歌是在童稚時學校教唱的，當時思慮純正，只覺得歌詞簡單好記，便成為日後經常哼唱的小曲，尤其是孤獨和落寞時候，如今年紀老大，走過人間繁華，看過生命百態，迭經跌跌撞撞起起伏伏，這時候再聽這曲調會有不同的感受。
居處亞熱帶的台灣，許多樹木經冬猶綠，雖然也有樹葉殞身隨風而去，但野林呈現還是不乾不淨，總留點青毛梢頭，顯得雜亂無章，想想那掉落的葉片或許是前年生的，而今年生的還老實掛在樹上。在台灣中低海拔，冬天也不見得童山濯濯，雖有老樹槎枒，但那分明是點綴作用，很難形成肅殺氣氛。但在溫帶地區則不同，那裡四季分明，一到秋天樹葉便訣別繁華而層層飄落，紛紛滿地，如果風起，長風掃落葉，別是淒涼，再看那滿山禿枝枯木，豈止蕭條一句了得，雖然有些針葉林還留有餘地，蒼翠傘蓋依舊，但隆冬一來，經由雪白粉飾，那天地只有白與黑互相高下，大地上那裡尋得綠意。
秋天，是一年四季最特殊的季節，天氣由熱轉冷，繁華落盡，綠意轉向枯黃，「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是詩人最感落寞時候，但若能仔細品味那種變化，是會有不同的體會。
人都希望風和日麗，百花齊放，最好是四季常春，鳥語花香，但事實上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強弩也有末了時候。這是造物者的旨意，人力再怎麼牽強也無力可回天。看樹葉隨風去，驚覺時光流逝，一年又一年；當繁華褪盡時，「君不見，眼前景，已全非。」「一思量，一回頭，不勝悲。」只能徒呼奈何。但話又說回來，當蒼翠換成枯寂，設想那是一種沉隱，一種能量積蓄，何嘗不是為了另一次出發，一次蕭條，為了準備春天的燦爛。誠然，宇宙無涯，生命有岸，以無涯寄有岸，總有些許不捨，但生命來到盡頭，依戀不捨又有何用，若能奮身一躍，飄飄然而離去，也不失為爽快的休止。
在台灣的平林，秋天落葉的樹種屈指可數，桃杏李梅櫻算是常客，立秋過後，那些矮叢就等不及變黃而紛紛飄落，直到一葉不剩為止，留下一樹槎枒在風中；至於山林裡，散漫的青楓或紅槭，經過幾次寒潮便會翻紅，接著失蒂跌落，燦爛是秋山僅有的招惹，吸引好事者青睞；而盛夏荷葉田田，擎蓋一到秋天便形萎凋，最後秋塘只落得荷桿斜插，幾隻青蛙在那裡單調呻吟；抬頭河階那排落羽松已經轉成紅棕，聒噪的夏蟬再也不來叫唱，而那幾棵苦楝呢，早已飄落那半青半黃的眼葉，留一樹金黃熟果，招來幾隻白頭翁在那裡穿梭跳躍，飽足快樂模樣，為秋天增加些許律動和插曲。
秋天最吸引人的山林當屬變色葉，其中又以紅楓為最，杜牧詩「楓葉紅於二月花」的讚譽，那種紅，具備積極的滲透性，富含野蠻的浸染力，當一樹火紅豔麗，可將人心輕易融化。可惜在台灣像這樣的景致不多，因為早晚溫差不大，寒流來得晚，葉裡的胡蘿蔔素沒能完全翻紅，就掉滿一地，想看這種絕美的景色要溜往北方的溫帶地區，離我們最近的當屬日本，當晚秋一到，十一月分往返日本的班機班班客滿，很多人都是因慕名楓葉而勞碌奔波。
落葉，我較喜愛銀杏轉黃時，銀杏也適合溫帶地區。在日本深秋，銀杏和楓樹都在同一時間變色，但銀杏的知名度就是不如，常聽人說要去賞楓，就是沒人為銀杏。在台灣銀杏種得不多，因為不適合，銀杏無法分辨寶島的四時律動。夏天，溽暑難擋，銀杏青翠可人，一陣風搖，閃爍有光釆，像千萬蒲扇在風中搖扇，趕走夏天的燠熱；秋天風涼，銀杏轉黃，搭配秋陽甚是金燦有光，黃得透明，亮得光鮮，用一樹黃金都難以形容，隨風落下的蒲扇不久之後也在人間幻化。其實不管是楓紅還是杏黃，之所以那麼吸引人，都是因為量，所謂量大是美，可是獨樹一格也不錯，萬綠叢中一點紅。賞景何必在乎多少，繁密之間的差異，美麗只是程度，能夠賞心就好。
秋葉落定就是冬天，冬天便見蕭索，但蕭索之後就有春天，春天來了，那些槎枒老幹便會長出新綠，又是春光明媚好風光。而人事呢？失去的不可復得，亡失的絕緣，誰還記得曾經有過絢麗，誰在乎擁有，從這裡比較，人是不如草木的。一首〈青春舞曲〉可以道盡這一切，「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照樣的開，我的青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別的那樣呦……」
一片黃葉悄然
擦身而過
在空中迴盪幾圈
不留任何聲息
只等風吹走
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枯葉離枝
不驚擾身伴
只是沉默的走
除了離伴
還知道惜別
其他的全無感受
撐不下去
就揮別這個世界
到另一個天堂
那裡蟲不蛀鳥不啄
哪來的瓜葛
儘管縱身一躍吧
誰都有那麼一天
僅有的一次
訣別繁華
只是早晚問題
從風裡看雲裡過
同樣是殞身跌落
走吧
不用回頭
任何依戀都不留
幾個星夜過後
化作泥土輾作塵
誰還記得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