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歲月

鹿築 |2014.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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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我們在校門口掃地,一隻竹節蟲從落葉中爬出來。牠有點驚慌的看著四周。

「是不是驚動牠了?或是牠想往外探索,尋找下個居所?還是,牠想等待下一波的落葉?」我對「山羊」說。

烈日高掛,夏蟬高鳴。埔里山上。

我說的「山羊」不是真的山羊,他是這所山間小學的校長。他長得瘦高,模樣像是山羊。

去年秋冬之交,我從城市來到山裡。太平國小,果園圍繞,遠離塵囂。「山羊」忙校務,也常利用時間整理校園。我們一起在山間工作,樹林和花草間總是充滿驚喜。

盛夏,天氣很熱。一日,忽然看見一隻蝸牛。啊!牠幾乎快跑出牠的殼了,只留一點點身軀在硬殼裡。

「校長,牠怎麼了?」

「天氣太熱了!草都被翻開,牠沒地方乘涼,所以跑出來透氣。」超過攝氏三十六度的高溫,豔陽灼身。

我想,沒了雜草的陰涼,硬殼肯定熱得像烤箱。牠一定受不了,只想逃離夏天。於是,我帶牠去沖涼,再把牠放回樹林。牠的表情看起來舒爽多了。

山中常有蝸牛漫步。夜晚,走道上屢見蝸牛,牠們緩緩爬著,好像在思考。深夜時分,還有蟋蟀和青蛙合奏,牠們可能聊著學校裡面的新鮮事,因為來了一位「山羊校長」。

一日,遇見螽斯,那是長得像是國寶「翠玉白菜」上的螽斯。牠看了我們一眼,之後,靜靜佇立。「牠在等誰?等著和誰遇見?」我不禁這麼想。去年秋天,我來到山裡。朋友問我住在哪兒?我說:「住在百香果的家,百香果成熟時就寄給你。」

時間飛逝,經過四個季節。繁華的八月,百香果紫紅了。山中偶有訪客,校長穿越林間小道,向附近農民購買百香果,送給客人。他們帶著有股神祕香氣的百香果下山,臉上泛著微笑。學校有兩個操場,我們稱為「上操場」和「下操場」。有一段時間,我們拿著大鏟子,頂著大太陽,推動載滿蔓花生的藍色小推車,在「下操場」種花。聽說,蔓花生原產於南美洲的阿根廷、玻利維亞及巴拉圭,四季長青,耐熱、耐旱,匍匐生長,開黃色小花。我們沿著野地種花,期待著花開。

學校裡有著高聳入雲的「老」肖楠,高壯挺拔。有段時間,校長請來多位朋友幫忙,在操場周圍種植肖楠幼苗,一棵棵細細的肖楠樹形成一個大ㄇ字。看著這些剛移植過來的肖楠,我問:「要長成大樹,起碼十年吧?這樣要等好久。」校長說:「我們就種下去,好好照顧。肖楠會慢慢成長。」

山間國小,約有一百多位師生。白日,雲海堆疊。課室的讀書聲,飄揚山間。夜裡,我一個人守護著山上小學,有時星星閃爍,有時月光探訪。

山中寂靜,夜晚,常遇見散步的蟾蜍。「怎麼昨晚見到你,今晚又出現了?」蟾蜍不語。只是靜靜看著我。「是不是在等某隻蟾蜍?或是在等誰與你擦肩而過?」同樣的句子,我對蟾蜍又說了一次。

有些蟾蜍喜歡待在學校的排水口,一隻隻卡好位子,好像是時空的觀測員,觀看著夜晚。「為什麼喜歡待在這裡呢?」一個人在山裡,心語似乎比平日多。那是對蟾蜍說話,也是對自己的言語。

還記得春日時節,草長鶯飛。我踩著石塊,往上攀升,終於爬到接近兩層樓高的地方,站上高地,沿著小石道走。那小石道是隔著一個建築物的細長小走道。整整一個星期,我日日攀爬到高處,行過小石道,整理屋頂。偶爾站起來眺望遠方,山下是一畝畝田,大地像是一塊塊拼接的布匹,微風吹過百香果園。無限美麗。

有一天,忙完樹林裡的工作,回到山中小屋,一隻螳螂站在門口,以細小的眼睛打量我。有時,椿象也會突襲。一晚我在床上看書,眼角瞄到一道黑影飛來,我順勢閃過,定睛一看,原來是灰色椿象。最常到訪的是壁虎,牠們常在角落出現,凝視屋裡。

有時在牆壁上,有如壁飾。偶爾,看完一頁書,抬起頭來,牠還在那兒。呵呵!壁虎的山居歲月。

有個冬日,清晨開門,迎面而來的是滿山的霧。霧來了,流連山間,往往要過好一陣子,霧才漸漸退去,依依不捨。濃霧滿山,有如瀟湘水雲,又有如遠方飄來的古琴聲。彼時,萬物寂靜,唯獨壁虎趴在窗戶上,和我一起觀霧,靜靜的。

一整年在山中。時間在山裡緩緩走著。平日學校上課,師生們來到山上,寂靜的山,熱鬧起來。孩子們的讀書聲,迴盪山間。傍晚,大家都下山了,我一個人單獨在山裡。

噢!有一隻小黃狗夜晚常常會來造訪。

小黃狗是我在去年冬天認識的朋友。彼時,寒流來襲的某個夜晚,小黃狗在門口打哆嗦、不斷發抖。我拿了個紙袋,在裡頭塞了幾件我的衣裳,幫牠搭了個簡易小窩。牠鑽了進去,蜷在裡頭,發出細微的聲音,還抬眼看我,似乎喜歡這個小家。

文/鹿築

從那個冷冬開始,牠常在每個晚上出現。春夏之後,牠日日來訪。山中教室有一台久置未用的老鋼琴。許多個夜晚,我彈奏一些曲子,小黃狗是唯一的聽眾。夏日,黃昏踱步。牠依然聽我彈奏,微風拂過,牠的神色多了些安適。

學校後方有個小花園,附近堆疊著積放已久的盆栽,有的碎裂、有些還能用。校長希望把剩餘的繼續留下來種花。有一天,我們動手整理小花園。那一帶蜜蜂頗多,清理了一陣子,我的背部癢了起來。忽然,一陣刺痛。有東西刺了我。眉頭一皺,我想,有不速之客飛到我的衣服裡。

「校長,我好像被蜜蜂刺到了。」他嚇了一跳,連忙說:「在哪裡?我看看。」

蜜蜂挑的位置不錯,在我背部的右上方。「山羊校長」很快就找到,趕緊拉著我去保健室。他比我還緊張,邊找醫療用具邊問: 「會不會頭暈?如果頭暈要講噢!」他摘下眼鏡,拿著小鑷子,在蜜蜂開鑿的小洞,搜尋那根小毒針。拔除之後,主任送我下山看醫生,打針吃藥。

難忘的夏日記憶。

這時節,午後常有大雨。雨後總會有霧。霧來了,霧散了。夜晚,月亮又出來跟肖楠串門子。琴聲在指間跳躍,小黃狗沐浴在月光下。

今天一大早,太陽又來點名。「山羊」又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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