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慧珊

人的記憶是很奇妙的。人生過了一大半，有些記憶存留下來，有些卻完全沒有印象。為什麼人會選擇性留下某些記憶或喪失某些記憶，也是個謎。回想小時候，印象中的父親總是片斷零碎的記憶，或許那不是父親真正的個性，卻是我記憶中的父親形象。

跟妹妹上幼稚園的第一天，爸爸騎著摩托車送我們去。第一次到那麼遠的地方上課，我們都很緊張。下車後，含著淚一直向爸爸揮手再見。爸爸看著我們姐妹倆，大概也有點心疼，於是邊推著摩托車，邊跟我們揮手，結果一不小心撞上了電線桿。當他回過神來，跟我們說了再見之後，就轉頭騎車走了。但我們仍站在那裡，直到看不到爸爸的蹤影，才不情願地進教室。

爸爸下班回家後，總見他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一面看報紙，一面喝養樂多，等媽媽準備晚餐。假如他心情好，會讓我們輪流坐在他的二郎腿上，這時爸爸的腿就變成自動鞦韆上下左右搖盪。有時，還要假裝投錢，鞦韆腿才會動起來。

管教工作大都落在媽媽身上，爸爸幾乎很少管我們，記得他只跟我說過一、兩次嚴厲的話，爸爸一開口，我的眼淚就開始掉，讓他很受不了。他常說我老是「用眼淚抹別人」。不過，我很怕被爸爸用拳頭關節敲腦袋，在沒有任何防備下，這種從空而降的懲罰，比媽媽的竹片還恐怖。

然而，爸爸卻也是我們的苦難救星，當我們犯錯被媽媽罰跪或面壁思過時，總要等到爸爸下班後，我們才有機會獲得解救。爸爸首先會詢問媽媽發生了什麼事，待媽媽一五一十數落我們的罪行，爸爸耐心聽完，耳提面命一番後，便解除我們的懲罰，吃晚餐去。

有一次，我們一家五口坐著爸爸的機車出門。媽媽背著弟弟，妹妹夾在爸媽之間，我坐在最前面，搭著爸爸的手一起握車手把，感覺既刺激又害怕。但一家人緊密擠坐在一起，迎風面對外面的世界，心裡卻有著滿滿的溫暖。

從小爸爸就鼓勵我們閱讀課外書。爸爸對吃、穿、用都很節儉，但對買書就很大方。因此，我們從小就愛看書。記得有一年，我們獲得的最棒耶誕禮物，就是每人拿到一套精裝本西方兒童文學套書。記得當時我們穿著睡衣，迫不及待地拆開禮物後，就在耶誕樹前讀了起來，也顧不得有沒有刷牙或吃早餐，直到媽媽下最後通牒，放話要把書送給別人，我們才肯起身。

我上小學後，爸爸買了一輛藍色金龜車。那時，最期待爸爸沒有出差的星期天，爸爸會開車帶全家到外雙溪野餐。一上車，爸爸就把車窗搖到底，然後轉開音響，流洩出韓德爾的水上音樂組曲，那旋律隨著風拂過我們的臉和頭髮。有時，坐在後座的我們也會充當爸爸的啦啦隊，讚美著爸爸的開車技術，大聲說著：「爸爸你好棒！」

雖然小時候和爸爸的互動時間不是很多，因為他必須辛苦賺錢，提供我們舒適的生活環境，不過，他的行事態度卻影響我們很多，最大的影響就是節儉、建立閱讀習慣及視勞動為生活的一部分，這些對我們子女來說，一輩子受用無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