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阿根廷醫學系學生切‧格瓦拉休學一年，騎著摩托車遊遍拉丁美洲，在見識了沿途多國的苦難和貧窮後，從此走上不同的生命道路。十多年後，在印度，來自上流社會的大學生邦克羅伊，也在走訪印度貧困之區後，放棄個人大好前程，走上救苦救難之途。但有別於切‧格瓦拉發動革命戰爭，邦克羅伊掀起了一場社會底層的內在變革。他創辦赤腳學院，從內部解決窮人的問題，最後窮人不僅不再是社會的問題，還是世上許多問題的解答。

文／楊慧莉 圖／取自網路

生命 軌跡

從印度權貴

到全球公民

邦克‧羅伊（ Bunker Roy, 1945-），來自於一個有影響力的印度家庭，自小接受精英式的教育，前程似錦，未來不是當醫師就是成為政府官員。然而，大學期間一趟鄉野之旅，讓他的人生改弦易轍。

比哈之旅啟新生

一九六五年，邦克羅伊造訪印度偏鄉之區比哈省，當地適逢鬧飢荒。他看到人民坐困愁城，獨自承受飢餓之苦，當局卻不聞不問。這段經歷讓他的世界一夕崩解，整個人脫胎換骨，決定在大學畢業後揮別過去，到鄉村服務，致力於改善窮人生活。

當邦克羅伊將此決定告訴母親，引起對方極大的反彈，覺得他這樣「沒固定工作、沒薪水、生活不安定」，根本就是在浪費生命，而她最擔心的是不知該如何向其他家族成員交代。儘管家人反對，但他心意已決，於是照著自己的心意，瀟灑地離開舒適圈、原來的人生規畫，以及那個向來不知民間疾苦又自欺欺人的社會。

辦學校造福鄉民

「水」是生命的源頭，邦克羅伊發現窮困之區往往苦於沒水可用。因此，他下鄉後的首要之務就是與當地人鑿挖水井。此間，他從窮人身上學到許多生活技能，相較之下，他先前所受的那些昂貴教育根本微不足道。

在幫忙徒手挖出數百口深井後，邦克羅伊有種踏實的快感，也挖出了自信和一個絕新的構想。他要在鄉間創辦一所專為窮人而生、由窮人建造和管理的學校，裡頭結合現代科技和傳統的知識與技能，不僅讓窮人從學習中解決各種生活難題、建立自信，還保留村民依附土地、環境而生的生存智慧。

一九七一年，邦克羅伊以彰顯窮人苦幹實練的精神為出發點，創辦了赤腳學院（Barefoot College），校址在拉賈斯坦省（Rajasthan）的蒂龍尼亞村（Tilonia）。辦校期間，邦克羅伊參考當地長者的意見，建立了不同於一般標準的入學條件，「入學者必須是中輟生、被退學者，平時常用雙手做事、以服勞役為榮、有服務鄉民的技能，並可回鄉服務鄉民……」

落實甘地的理想

在赤腳學院，學生和老師並沒有明顯界線，經常角色互換，因為每個人身上都有值得學習的地方；尤其歡迎有開放心胸，勇於創新、實驗、不怕犯錯之人；教學中強調做中學，所學到的技能、技術全球通用，專業能力認定並非憑靠一紙文憑，而是由社區認可。

印度聖雄甘地生前曾懷抱「讓每個社區都能藉由居民的服務達成自給自足」的理想。邦克羅伊的赤腳學院即是受甘地的啟發，力圖從教育中打造這樣的「理想社會」。

榮獲全球公民獎

而今，四十多年過去，赤腳學院在教育、技能發展、衛生、飲水、女性賦權、太陽能發電等方面頗多建樹，大大提升、改善村民的生活；不僅造福印度十六個省分的偏鄉村落、讓許多白天要工作的貧童晚上有夜校可讀，目前也已延伸其教育範圍，擴及非洲、中東、亞洲等地的貧困社區，據統計畢業生已達七、八萬人之多，訓練出數百位的女性太陽能工程師，讓她們將技能帶回家鄉，一起點亮六十多個國家裡的一千多個村落。

邦克羅伊個人則成為印度非政府組織社區發展的領頭羊，啟發無數熱情的社會企業家；其成就也因世人肯定，陸續獲頒印度甘地環境獎、多項國際知名的社會企業家獎、英國艾希頓永續能源獎等。前年，他成為《時代》雜誌百大影響人物；去年，獲頒美國最高獎項「克林頓全球公民獎」。

邦克羅伊，這位當初為了幫助窮人改善生活而捨去個人優渥生活的印度權貴，在四十年後，權貴光環不在，卻在找回真我的過程中，擴大生命的格局，成為深具影響力的全球公民。

另類 教育

打破藩籬

實用至上

古今中外，「教育」向來都是促成社會流動的有效利器，但在社會資源分配極度不均的社會卻也成了少數人的特權，多數人無以翻身的屏障。來自權貴階級的邦克羅伊深諳其理，卻也在看到窮人的生存智慧後對教育有番不同的見解，而讓他建立了一個十分另類的學校。

一般人對教育的認知多半僅止於識字與數數的能力，但邦克羅伊覺得這只是教育的一部分，一個人的教育還來自家庭、傳統、文化、環境和個人經驗，兩者齊備，方有益於個人成長。因此，赤腳學院不僅教人識字與數數，還傳授生活技能和傳統知識。但更另類的是，它打破全球主流文化對教育所設下的諸多限制，讓真正的「教育平等」落實於現代社會中。

把祖母變工程師

首先，赤腳學院將文明社會所需的各種技能、專業知識去中心化，解除其神祕色彩，讓即使不識字的村民也能透過偶戲、肢體語言、觀察、實作等方法學得一技之長；於是，調教出許多農民、工人出身的醫師、建築師、藝術家、老師等，而且無分年齡和性別。

事實上，根據邦克羅伊的觀察，農村婦女比男性更受教，而且更有服務鄉民的心，也更懂得分享自己的技能給其他婦女。後來，他甚至與學院同仁達成共識，專心訓練那些文盲或半文盲的婦女成為太陽能工程師，許多還是祖母級。這些婦女幾乎不識字，但認真的態度讓她們在半年到八個月間就能出師。一位阿富汗婦女回鄉後就為家鄉的兩百間房子安裝太陽能發電設備，成為最優秀的工程師。

女孩也能當總理

除了教授各種專業，赤腳學院也傳授民主知識，教導六到十四歲孩童民主政治的運作方式，而且讓他們「親身」體驗，參與實際運作。

學院每五年會為夜校學童舉行一次總理選舉。有一回，一位十二歲的女孩雀屏中選。於是，她白天是牧羊女，晚上成為管理一百五十所學校七千名學生的總理。後來，她拿到世界兒童獎，前往瑞典領獎，儘管是第一次出國，卻將自信的表現全寫在臉上，讓瑞典女王驚訝不已。

弱勢女優先受教

在赤腳學院，工程師已非年輕男性的專利，總理也不再是大人獨霸的職位。在這裡，主流價值觀裡的倫常被打破，因此也沒有「絕對」的公平。

一般社會對於求職者設立諸多的「優先」條件限制，赤腳學院也不例外。只不過它反其道而行，優先訓練那些弱勢中的弱勢，像是單親媽媽、有肢體障礙或完全不識字的婦女等，因為她們比其他人更迫切需要一份工作和收入。

內在 革命

不假外求 盡其在我

由於邦克羅伊的無私奉獻和創新構想，全球有成千個村落成功擺脫貧窮，過著像樣的生活。最可貴的是，過程中，他們靠著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完全不假外求，證明只要給他們「釣竿」，他們也能像一般人一樣釣到魚。

他的赤腳學院用各種實驗、創新方法，讓即使是不識字的鄉民也能學會複雜的專業技能。不僅如此，邦克羅伊還正視村落的傳統知識和鄉民的生存智慧，把這些用在村落的發展上，讓鄉民以自己的傳統為榮，學會自立自強，不再迷信遠來的和尚。

邦克羅伊將一切有效資源放在窮人的手中時，所改變的不僅是他們的外在生活，還有他們的自我觀感。過去，這些鄉民過著矮人一截的生活，自慚形穢，也喪失了解決問題的內在力量，凡事求靠外人；而今，邦克羅伊激發他們的潛力，讓他們重拾喪失已久的自信，尤其是那些在社區中地位略遜於男性的婦女。

驚人的內在力量

這些婦女在學習後回鄉的表現，往往教鄉人刮目相看。赤腳學院訓練出的首位女性太陽能工程師卡瑪拉（Kamala Devi）就是最好的例子。

當年，家境窮困的卡瑪拉也跟許多孩子一樣，白天幹活，晚上到學院為孩童開設的夜校念書。一九八六年，她看到學校的照明設施已改用太陽能燈具，驚喜不已。後來她結婚生子，白天忙家務，晚上到夫家附近的夜間學校教書貢獻所學。

一九九七年，她獲甄選受訓於太陽能工作坊，六個月後成為首位女性工程師，在當地聲名大噪。而今，十多年過去，她已獨當一面，成為赤腳學院分支機構的總管，負責Kadampura區的太陽能源設置，以及十所偏鄉地區夜間學校的管理。期間，她的人生歷經幽谷：丈夫過世，一名女兒為遲緩兒。但卡瑪拉沒被打敗，她憑著自信和服務鄉民的熱忱走出陰霾。

一如邦克羅伊對絕多數女性的觀察，卡瑪拉並不想獨善其身。現在，她唯一的夢想就是「貢獻一己之力幫助孩童，尤其是女孩，找回自信，未來能經濟自主，過有意義的人生」。

窮人智慧是解答

邦克羅伊的社會內在變革，藉由教育的力量，不僅成功改善窮人的生活、改變他們的生命，還極有先見之明地引領一種新的生活潮流。

為了讓貧窮之區有電有水，邦克羅伊善用窮人依地而生的智慧，教導當地人如何利用太陽能發電和收集雨水。結果，太陽能發電不僅照亮全球許多落後地區的夜晚，還環保節能地幫各地省下燃料費，光印度每年就省去兩百萬公升的煤油。

在地球資源日益短缺和環保議題備受重視的今日，邦克羅伊幫助窮人改善生活的先進作法有如一盞明燈，指引世人。未來，地球能源是否能夠永續？答案似乎就潛藏在窮人善用天然資源的生存智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