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珈銘
一朵蓮開在台南的東北角,從它的初綻、並蒂、萎落,象徵著我的家鄉的繁華與衰微。這朵蓮不管在我爺爺、父親,或是我的心裡,都有著一樣的名字──白河。
蓮的初綻──在我爺爺的心裡散發幽香。即使如今的他罹患白血病,失去往日的奕奕神采,仍忘不了這座小鎮六十多年前的純樸。田野裡「砰砰砰」的採稻車、街上「叭噗叭噗」叫的枝仔冰攤販、一到傍晚一定會「唧唧」唱歌的蟋蟀……縱使他已重聽了好多年,腦海中卻仍迴蕩著所有他熟悉的聲響,由他對我神往地訴說往事的神情就可知曉;而摘下即可放心享用的番茄、踩進汙泥採摘才可一飽口福的蓮子、後院裡令人垂涎欲滴的金黃色土芒果……如莫內畫中的印象派畫面,藉由爺爺的述說,激起我腦中的聯想,如波光、如漣漪般蕩漾。
蓮的並蒂與萎落──在父親的心中如一幕幕無聲電影。我時常聽起父親聊到昔日的學生時代,如今那間百年校舍已經拆除翻新,殘存的地基成了荒野廢墟中的一塊不起眼的基石,任咸豐草與雜草侵吞。而往日的繁華可以從街道中窺知一二,那古色古香的舊式招牌林立,醃菜甕、酒糟瓶隨地被棄置,從前熱鬧無比,如今荒煙蔓草的三合院更是不可勝數,殘留沒有子嗣只好一個人獨自生活的老人獨向黃昏,父親那個年代,荒蕪的土地與房子彷彿以往日的繁華暗諷當時的衰落。蓮田更是從生機盎然成了一個個墨綠色的沼澤……墨綠的汙水、深棕的屋瓦、土黃的招牌成了父親的印象,如梵谷割去左耳般莫名的憂愁。
然而在我心中,蓮並沒有因父親以及爺爺的印象而順勢凋零,我相信這座小鎮已從枯萎中,再次綻放。從我出生以來,它以「蓮花季」的姿勢重新打開花苞,如周敦頤這種正人君子的姿態亭亭玉立,直立於淤泥中。街上古色古香的店家拋去灰塵,開起一家家濃濃懷舊味小吃;荒蕪的田野也已被深耕易耨,觀光農園就地開張;更重要的是,蓮田也一塊一塊地隨著鎮公所的改造注入新生命,蓮葉田田,蓮花迎風招展。
是誰說白雲蒼狗、人面桃花,昔日的繁華必定於今日沒落?我敢說今日的白河,正如一朵清幽的蓮,再次於台南東北角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