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政達

我後來才知道，圍繞著水陸法會的核心，所有的法事和儀軌，所有的請疏和唱誦，在諸佛和菩薩眼下，就是慈悲。

什麼是慈悲？暴雨來臨時一個遮雨的所在，感到最無助徬徨時，有人陪你走一段路，把對未來的願力寫下來，繫在一面許願牆，或者繫在風鈴上，隨風低吟著。

昔年，但也不過是去年的事，我走進一場水陸法會，環繞著諸壇和正在進行的法事，我和迎面走來的，身著海青的佛弟子行禮招呼，彼此不相識的，但感覺共同活在佛陀的慈悲的願力裡，念一句佛號，得靠依歸。

昔年，我還沒有這麼強烈的感受。也許照佛法的說法，這種感受也是不究竟的，並非離相得相。我開始認真思索，會不會到頭來，也是為了自己的緣故？

那年，知道有位法師為我祈福，在為生者消災解厄的內壇上，寫下我的生辰和名字，共同接受眾生的誦經祈福和菩薩的庇佑。內壇何等莊嚴，燃起種種香，供種種果，終日檀香不散，天人歡喜讚嘆，如同佛陀親臨的靈山法會，正要升座說法華，一時，在龐大的感動裡脫落語言和文字。

昔年，但也不過是去年的事，我圍繞著外壇走一遭，經過梁皇壇、密壇和華嚴壇。我認識一名女作家的丈夫，他每年都來參加法會，二十年未曾間斷，我們談起那名女作家對文字的執著，如果好有一比，我說：「就如誦完一部《法華經》，三日三夜不停歇，如此的功德無量。」淡淡一笑，他說：「但執著總是不好的。」

有種種傳奇，總在法會上流傳。我在梁皇壇外遇到一名認識的法師，他說了一個真實的故事。昔年，也許是好幾年前，也許就是眼前，有位信徒替祖先報往生壇，做法事，隔年，他想去年已報過名，今年就略過，卻在水陸前做了一夢，夢見那名祖先來跟他抱怨，怎麼今年沒有報名，祖先形影歷歷如繪，宛若親臨。那信徒隨後每年都幫祖先報名，虔誠的在壇上，在牌位和種種清香間奉上祖先的名字。我聽了這個故事，和法師齊念佛號。誰說，執著就一定是不好的呢。

昔年，也許真的是好幾年前，也許真的就在眼前。我能夠奉上的，也許就是我這個人，我的生辰和我的姓名，承受著他人的慈悲的心意，也盼望自己可以學習如此對人。

我沒有穿上海青，不能夠進到內壇。否則，我一定阻止不住湧上來的念頭，想去尋找自己的名字，排在那個地方，前頭燃著什麼樣的香？那個名字，我一直熟悉的筆畫，就能代表我這個人，接受薰香和種種古往今來的祝願嗎？

禪宗問道：「父母生我前我是誰？」那些在各壇間流轉，在願力和祝頌間徘徊但執著的身影，卻又是誰？說道「你把心拿來，我為你安心的」，到底是誰？

就是慈悲，慈悲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