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年二月十六日的夜晚,無尾熊寶寶Joey從媽媽懷裡摔下來,死了。
Joey 的死訊,靜靜躺在報紙邊緣,用最不起眼的方式發言。殘存的少數無尾熊粉絲K看到了,想起一九九九年夏天,第一次牽著女朋友走進無尾熊館的心情。從未搭上飛機越過一片海洋的他,始終都是從動物園花色斑斕的動物身上,撿拾各種關於異域的材料,一點一點拼築起對異國的幻夢。
於是,K與生命中每一個女人的第一次約會,都發生在動物園。只要花一天的時間,就能踏過沙漠,穿越熱帶雨林,坐在溫帶草原喝可樂,再起身回返台灣,與黑熊對視,把想像中的鄉土重新框描一遍。在動物園旅行,是後現代時空濃縮的隱喻,二十塊換一個世界,成為最經濟實惠的約會方式。
逛過十二次後,動物園對他而言,已經發展成感情裡的執念,能陪他完整走過一圈的女人,他才要得起。
無尾熊移民台灣,第一次在玻璃帷幕後和市民對話的那年夏天,他與第十三任女友在烈日下排了近三個小時才入館。見面會的陣仗,恐怕叫同樣來自澳洲的妮可基曼與凱莉米洛嘆息。努力一輩子的影后與歌后,竟不敵兩隻無尾熊表演吃樹葉。對人類而言,無尾熊最美好的作品,就是牠自己。
走出無尾熊館,K想及這些來自南半球,數量正急遽減少的動物,飛過日夜、春夏顛倒的澳洲大陸,終究在四季被取消的城市裡與他相見了。突然被這個顛倒世界的象徵感動,K決意用一輩子愛護他身旁的女人。
當然,十五年後,K有了第二十任女朋友,無尾熊也逐漸從人類經濟市場價值中退場,被貓熊取代,成為澳洲來的過氣藝人。Joey三百零一天的生命,還來不及讓台北市民替牠命名,和其他早夭的無尾熊寶寶一樣,終究跌出市民的記憶邊界,成為一抹不曾存在過的嬰靈。
從此,卡夫卡《審判》的結局改寫了。「死得像隻無尾熊似的」,K捏著報紙,無聲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