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張玉芸

勞動可以使我們擺脫三大災禍：寂寞、惡習、貧困。——歌德

說些什麼呢

女兒生日那一天，全家觀看《自由之心》（12 years of Slave）。看完之後，大家或哭泣或沮喪，原本應該歡樂飛揚的心沉甸不已。我有些自責，感到自己選錯影片。看完電影後，心情尚未平復，一時無言，該如何做個完美結束呢？尚未想好但是卻又想要說些什麼，這是一種想要做點補償的心態。

「人與人之間，一定要彼此尊重，否則就產生悲劇了。這種劇情不是歷史，因為現在世界上許多的角落，還是存在這樣的事實。」我竟然說這些讓自己也很不滿意的話。

「媽媽不要講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好嗎？」女兒們不以為然。

我該說什麼呢？因為我的心情依然沉重，深深沉浸在黑奴的憂傷無望的世界裡。我恍然大悟，難怪很多人喜歡拍喜劇片，而且為什麼很多人喜歡看喜劇片，看完之後，歡笑之後，臉上掛著笑容。什麼也不需要多說。

來唱歌吧

看完影片，想到花園裡的莓果已經成熟，邀約女兒一起去採收。這些美麗的果實是大地珍貴的賞賜，我拿著容器安靜的採摘一串一串的紅醋栗和黑醋栗，一粒又一粒的蔓越莓，重複單調的動作時，心思彷彿果粒般跳躍，想東想西，時光倏忽而過。

藏身於花園角落的莓果們，每次適合採收的成熟分量，相當於一小時的採摘時光。收成季節約二個星期。這不算太長也不是很短暫的時間裡，因為心裡的故事流轉，時間瞬間而逝。如果是整天整月整季的採摘農作物呢，全日光陰重覆在一致的動作裡，又如果內心裡面沒有一個夢想，一個遠景，一個故事，這工作該是多麼乏味。難怪，世界各地的採摘工作裡都有歌聲伴隨。

唱歌是人類的天賦，歌聲一定帶著某種力量，而且是歡樂的力量。所以從前的黑奴採摘棉花時，總是大聲唱著承載希望的讚美詩歌，高昂又激動，藉以鼓舞自己的身心，振奮過度勞動而疲乏的身心。但這些歡樂的歌聲，聽起來總是令人難過，愉悅高昂的曲調卻是讓人想哭泣，嘹亮的歌聲裡展現絕望的歡樂。

茶農採茶時所唱的山歌，歌聲繚繞山谷，雖有許多屬於打情罵俏的歌曲，不也是紓解單調勞作的產物，一種精神的食糧。

下次採摘莓果的時候，也許也該唱首歌吧。

玫瑰花和紅醋栗

花園裡有一座隱然飄送花香的玫瑰花棚，旁邊繁衍一株又一株的紅醋栗，這些紅醋栗成長於陽光充足的明顯所在，果實豐盈早熟是鳥獸的最愛。野外動物的敏銳速度與自然同步，當鮮紅的果粒隨著季節成熟豐滿恰到好處時，自然而然也就成為鳥獸口中的美食，營養的補給品。身為人類的我們，或許是心思不及牠們敏銳，又或許是常因瑣事分心而忽略果粒的採收，總之，這地方的紅醋栗，常常只是我的攝影作品而非美食。

今年情況有了改變。去年冬天的一場超級強風將玫瑰的細長枝子，一大片斜斜撲向紅醋栗的身上，這些紅醋栗與玫瑰花因緣際會就在這一季節裡共生成長。玫瑰枝上的細刺，儼然形成紅醋栗的天然屏障，恰好阻擋鳥獸的腳步。如今紅醋栗的成熟季節已至，一串一串豐碩的果實完整懸掛，好像珍珠般的圓潤晶亮，跟往年小鳥啄食松鼠咬噬後的凌亂圖景截然不同。

「沒想到因為這些討厭的玫瑰花刺，今年這裡的紅醋栗也就躲過小鳥和松鼠了。」跟女兒一起採收這些紅醋栗時，需要格外小心翼翼躲過這些茂密花刺，我有感而發。

「這情形，將要成為你的寫作材料對不對？」女兒問我。彷彿已經看透母親的心思。

也許會吧。不過在這個盛產季節裡，我們還是趕緊採收，做成一瓶一瓶的果醬，其他的也就順其自然慢慢醞釀了。

勞動之後心情經歷改變，驗證了歌德的這一句名言：勞動可以使我們擺脫三大災禍，寂寞、惡習、貧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