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上周的主題人物，是來自歐洲的新科棋王卡爾森，因學會下棋而從此人生路上昂首闊步；無獨有偶的，在非洲大陸也有一位神童因接觸西洋棋而生命為之改觀，且改變幅度更甚前者，將一個幾近無望的生命徹底翻轉過來，此後不僅有了希望，還代表國家出國比賽，一時之間成為不向厄運低頭的新時代象徵。她是烏干達首位獲得「女性大師候選人」頭銜的女棋手——來自貧民窟的穆特希。

敲開希望門
玩棋 只為喝一碗粥

費歐娜‧穆特希（Phiona Mutesi, 1995- ），出生於烏干達首都坎帕拉市的凱特威貧民窟。

這裡多處沒水、沒電，各種資源匱乏，髒亂不堪，蚊蠅滋生，生存環境惡劣。「求生」成了居民每天的生活課題，更別提接受教育。但也因未受教，一群不懂得節育的女孩十來歲就當媽，形成小孩養小小孩的景象之外，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多出許多張嗷嗷待哺的嘴，讓貧困的生活更加劇。在貧窮與無知的惡性循環下，凱特威貧民窟的生命幾乎看不到未來。此外，除了食不果腹，醫療資源缺乏下，各種疾病肆虐、生命提早凋零更是司空見慣。

穆特希三歲時，父親即死於愛滋病，不久姐姐也走了，死因不明。母親帶著她與哥哥討生活，每天天未亮就去市場批貨，努力賺錢，但仍捉襟見肘，連簡陋的房屋都租不起，不時被人驅趕，流落街頭。因此，穆特希小小年紀就被迫輟學，與哥哥到街上賣烤玉米，幫忙家計。

遇貴人顯天賦

九歲時，整天吃不飽的穆特希有一天聽聞有個地方可免費喝粥，於是跑去一探究竟。那是一處美國教會贊助的運動推廣組織（Sports Outreach Institute, 簡稱SOI）。執行長為當過足球員的烏干達青年羅伯特‧喀坦德（Robert Katende）。他想幫助當地失學的貧童，拓展他們的生活領域，卻也明白所擅長的足球運動未必會讓每個人都感興趣，於是改教貧童下棋。只要有孩子現身來學棋，他就提供免費的粥當作鼓勵。

一開始，穆特希只對餐點有興趣，儘管她每天得走四英里才能喝到那碗粥。至於下棋，她有些好奇，這是她第一次聽過這種遊戲，看過西洋棋。學了一些皮毛後，她與一個小男生對下，一開始老是輸，後來跟教練喀坦德討教後，初嘗贏棋的滋味，便興致和信心大增，還跟教練借了棋盤回家，每晚與老哥靠著微弱的煤油燈光挑燈夜戰。

不到一年，穆特希就憑著天賦和不斷練習，打敗社內無敵手，甚至最後連教練本身都成為她的手下敗將。

突破種種設限

以往，西洋棋在烏干達就像高爾夫球一樣，屬於高尚休閒，是有錢人的玩藝。因此，有機會參加全國錦標賽的，如果不是國家菁英階級，至少都是有上學的孩子。當喀坦德打算讓「棋下」的子弟兵組隊報名參加全國錦標賽時，一開始遭到負責單位的阻撓，經過多次溝通，才獲准讓這些失學的街童參加比賽。

喀坦德回憶首次帶隊的情景：在比賽會場上，其他參賽者露出嫌惡的眼光，並刻意與這些首度有機會走出貧民窟的孩子們保持距離，但他們當時可是穿上僅有的最好衣服，而且表現出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

只是誰也沒料到這群毫不起眼的貧民窟小孩可是來玩真的。二○○七年，穆特希首次參賽，就成為烏干達全國棋賽青少女組冠軍，隔年再度蟬聯，為自己贏得二○○九年與隊員一起前往蘇丹比賽的機會。

站上世界舞台

在蘇丹贏得錦標賽後，穆特希獲得於西伯利亞舉辦的西洋棋奧林匹亞雙年賽參賽資格，與各國棋手切磋較量。有了這次國際賽事參賽經驗後，她的棋藝和氣勢都大增，回國後再也無敵手。

二○一二年，穆特希參加於伊斯坦堡舉行的西洋棋奧林匹亞賽，這次她帶領隊友屢挫強敵，將國家的世界排名提升了十九位，而她個人也因於賽事中表現優異獲得國際棋聯的肯定，成為烏國首位擁有「女性大師候選人」頭銜的棋手。

目前，穆特希是烏干達全國棋賽青少年組冠軍衛冕者，以及非洲最年輕的冠軍棋手。她現在正全力為今年即將於挪威登場的西洋棋奧林匹亞國際賽事做準備。

世界何其大
出國 感受文化衝擊

自從習棋後，穆特希的世界變大了。在此之前，貧民窟的生活就是她的世界，她甚至以為所有人都跟她一樣過著窘迫的人生。

窗外有藍天

接二連三的比賽讓穆特希得以走出貧民窟，看到外頭的世界，也因此開啟了她的許多第一次，眼界大開。

舉例而言，首次出國比賽，她終於知道機場長怎樣，坐上飛機後發現還能點餐，到了當地後住在旅館裡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間。在看到許多地方不僅有電有水，還有電視、冰箱、餐具等各種文明設施後，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住的地方是這麼落後，還有吃飯不一定要用手抓。

比賽期間，她不再挨餓，三餐定時供應，不像在家鄉一天只能吃一頓，為了那一頓還得四處奔波。不過，新的飲食方式剛開始有點讓她難以適應，還曾因吃太多而鬧肚子。

不過，儘管腸胃不適，但在外比賽那種吃飽睡好的生活還是強過家鄉太多，讓穆特希有些樂不思蜀，曾發出「回到家，吃的東西不多，我一點也不想回家」的慨歎。

初掌選擇權

但穆特希對於外面世界的一切，也未必全然適應。比如，她就無法適應西伯利亞的寒冷天氣。至於文明世界的種種，她也未必照單全收，而隨著見多識廣，漸漸有了自己的喜好、判斷和選擇。例如，她很不喜歡紐約這種大都市，覺得那裡太吵嘈。

而知恩圖報的穆特希還曾自行「安排」比賽獎金，在付掉個人學雜費後，將剩下的部分奉送給恩師喀坦德，只不過後者只是心領，最後拿這些錢幫她和家人添購床墊等家具。

走進棋盤天地後，穆特希不僅擴大了視野，她的世界再也不可同日而語。現在她在棋盤上的成就已讓她有能力改善家庭生活，與家人一同搬進真正的屋子，再也不用流落街頭，過著被人驅趕的生活了。

穆特希效應
小卒 亦能變身棋后

現在，穆特希已經復學，她能讀、能寫，享受受教的好處之餘，對未來懷抱夢想：要成為棋界的「特級大師」和一名懸壺濟世的醫護人員。

在貧民窟時，穆特希看到許多孩子受苦受難，心想能成為一名醫護人員幫助他們就好了。但她作夢也沒想到這個念頭未來也有實現的機會。她將這一切歸功於西洋棋：「接觸西洋棋後，我的人生徹底改變了。因為下棋，我學會許多事，去過許多地方，現在我還有了人生目標。」

給人釣竿

以發達國家的棋藝標準而言，穆特希目前的棋技還不到專業水準，但以她的起步來看，她有如今之成就，令人刮目相看。跟發達國家的棋手相比，她的正式訓練微乎其微，比賽時絕大部分憑藉自己的直覺。甚至在參加西伯利亞的國際比賽時，穆特希都尚未讀過一本專業的棋書，就這樣披掛上陣，勇氣可嘉。

而今，在見過世面後，穆特希想成為頂尖高手。對此，她的教練喀坦德相信她的潛力，但坦言：回歸現實面，她的立足點矮人一截，缺乏其他棋手所擁有的資源，除非遠赴他鄉接受專業訓練。不管來自哪裡，專業訓練都對各界好手有其必要。當年，新世界棋王卡爾森也為了成為棋界佼佼者，前往棋藝發達的俄羅斯接受訓練。

事實上，不只穆特希，教練喀坦德覺得所有凱特威貧民窟的孩子都是可造之材，他們只是輸在起跑點上；除了受限於「文化不利」，他們個個資質都不差，只要有人從旁扶他們一把，他們反而會衝得比其他正常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更快。對這些孩子而言，每天都是一場生存之戰，而下棋讓他們從棋海中練就一身生存之道。

象棋翻身

隨著穆特希的「棋」開得勝，凱特威的貧民窟正興起一場「棋革」，所有孩子都想師從穆特希，效法她，靠著下棋建構自己的希望人生。而穆特希也確實扮演起老師的角色，開始教導其他孩子下棋。

貧民窟的「棋革」之舉也讓烏干達的國際象棋形象徹底翻身。這種在過去只有上流社會才能玩的遊戲經教練喀坦德的妥善運用，而今成了窮人救贖之道。

喀坦德曾在受訪時抒發他對西洋棋的看法：「它不僅教導你如何評估、決斷、預測，還讓你學會忍耐、接受挑戰、解決問題……總之，各種生存本事，你都能從這種遊戲中得到。」這種看法與棋王卡爾森的「棋技生活運用說」不謀而合。

棋牌人生

一如棋王卡爾森，穆特希的故事最為人稱道的，還是她因下棋而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隨著穆特希走出貧民窟，她的成功故事也傳到非洲以外的世界。各種專訪隨至；生活奮鬥的故事還被拍成紀錄片，上傳網路；二○一二年，體育作家提姆‧柯瑟（Tim Crothers）以她的故事為腳本出版《凱特威棋后》；迪士尼公司甚至考慮把她的故事搬上大銀幕。

畢竟，穆特希從一貧如洗的無名「小卒」一路爬升至受人仰慕的「棋后」，這段路走來多麼不易，過程中除了個人天賦，還需要多少勇氣、決心和毅力克服種種不利窮人和女性的社會屏障。

可以想見的是，穆特希的故事效應將隨著其仍不輟的棋藝生涯持續延燒。這個故事除了暗示人們，這個社會需要更多如喀坦德這樣的貴人，助貧童一臂之力，也讓許多人從中獲得激勵：人，雖生而不平等，但只要不放棄，儘管手上拿到一副爛牌，最終還是能贏回生命的自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