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清河

清朝順治十四年，歲次丁酉，屢興大獄，株連甚廣。丁酉科場案是中國自有科舉以來最血腥的作弊處罰事件。先後發生三次科場舞弊案，分別為丁酉順天鄉試案、丁酉江南鄉試案、丁酉河南鄉試案。

當時吳兆騫（字漢搓，號季子），受丁酉江南鄉試案的牽連。後雖「審無情弊」，但因不能完卷，也被革去功名，流徙寧古塔（今黑龍江寧安縣）的嚴厲處分。吳兆騫給顧貞觀的信中寫道：塞外苦寒，四時冰雪。鳴鏑呼風，哀笳帶血。一身飄寄，雙鬢漸星。婦復多病，一男兩女，藜藿不充。回念老母，煢然在堂，迢遞關河，歸省無日……顧貞觀（號梁汾）為營救吳兆騫多方奔走，但力有未逮。康熙十五年，吳兆騫遠徙塞外已近二十年，顧貞觀以詞代信寫下二闋〈金縷曲〉致候、安慰意志消沉的吳兆騫：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博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兄懷袖。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只看杜陵窮瘦。曾不減、夜郎僝愁，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兄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詞賦從今應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繙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

顧貞觀十分清楚老友流放東北邊荒，吃足苦頭，渴望能營救贖回，讓他在晚年能安穩過日。他決心叩拜侯門為贖金集資，除了錢之外，還得有權勢的人向皇帝說項才成。納蘭容若看了他為思念吳兆騫而寫的〈金縷曲〉兩闋極為感動。顧貞觀記敘了容若看過此詞的感受：二詞容若見之，為泣下數行，曰：「河梁生別之時，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當以身任之，不俟兄再囑也。」余曰：「人壽幾何？請以五載為期。」懇之太傅，亦蒙見許，而漢槎果以辛酉入關矣。附書志感，兼志痛云。

納蘭容若和吳兆騫素昧平生，只是漢槎與顧貞觀為知交，顧貞觀對漢槎的情深義重，讓俠骨柔情的容若感同身受，責無旁貸的接下救援漢槎的重責大任，對顧貞觀許下承諾：「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閒事，知我者，梁汾耳」（〈金縷曲‧簡梁汾〉，時方為吳漢槎作歸計）。

容若以侍衛職務之便，進呈吳兆騫描繪清朝發祥地──錦繡壯闊的長白山詩賦予康熙大帝，一來展示吳兆騫文采，二來也趁機激發康熙愛才、惜才之心。

經多年奔走盡力，康熙二十年，終於將吳兆騫納鍰贖回。《梁溪詩鈔小傳》有記：「兆騫既入關，過納蘭性德所，見齋壁大書『顧梁汾為吳漢槎屈膝處』，不禁大慟。」顧吳至交，深情固然感人，而容若與吳兆騫本無交集，如此赤忱高義，古道熱腸血性漢子形象，令人動容。

吳兆騫入關後，受容若延請為西席，教導其弟揆敘，後病逝，納蘭容若為其治喪恤孤。徐乾學曾記錄：「坎軻失職之士走京師，生館死殯，於貲財無所計惜，以故君之喪，哭之者皆出涕，為哀輓之詞者數十百人，有生平未識面者。」納蘭容若宅心仁厚，重友誼、講情義，數百年後猶教人悠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