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劉亮程 書寫聲音的記憶

文/記者李曉玲 |2019.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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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大陸作家劉亮程,出生於新疆伊犁州塔城地區沙灣縣的一個村莊,做過農民、牧民,還當過鄉農機管理員。1998年出版《一個人的村莊》讓他一舉成名,因為散文集表達一種「自然生存」的體會。圖/劉亮程提供
鳥瞰作家劉亮程目前居住的新疆菜籽溝木壘書院。圖/新華社
孩子們在劉亮程的書房中讀書。圖/劉亮程提供
菜籽溝村書院旁邊的旱田。圖/新華社
劉亮程在地裡勞動。圖/劉亮程提供
劉亮程認為現代文學書寫,已失去對自然表達的耐心。圖/劉亮程提供

文/記者李曉玲

中國大陸作家劉亮程,出生於新疆伊犁州塔城地區沙灣縣的一個村莊,做過農民、牧民,還當過鄉農機管理員。1998年出版《一個人的村莊》讓他一舉成名,因為散文集表達一種「自然生存」的體會。與家人目前生活在天山深處遠離都市的鄉野村莊菜籽溝,此村莊雖非「一個人的村莊」,但旱田如浪,風土樸茂,作家在此安之若素,泰然自若中透著氣淡神閒。

在離開自己的村莊多年以後,作家劉亮程得以回望生長過的村莊,由此獲得靈感,帶著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魯迅文學獎獲獎作品《在新疆》、小說《虛土》、《鑿空》又回到村莊。或可說,他其實並未離開過,而是在從前的鄉土之中之上構建了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詩意村莊:這裡草木蔥蘢或者荒蕪,風一場一場地颳過,雞鳴狗吠,戴著草帽的劉亮程每天在村子裡「不問勞作」地閒轉,吃著村子裡種的麥子磨的麵,就著自己種的菜,喝著清粥,又接連完成了第十屆茅盾文學獎提名小說《捎話》和談話錄《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另有一本小說《本巴》,計畫年內完成,明年出版。

如今,劉亮程與家人生活在天山深處遠離都市的鄉野村莊菜籽溝,此村莊雖非「一個人的村莊」,但旱田如浪,風土樸茂,作家在此安之若素,泰然自若中透著氣淡神閒。

在文字中找到故鄉

記者:村莊是許多文學作品喜歡構建的意象,就像《百年孤獨》裡的馬孔多,《塵埃落定》中麥其土司家的寨子。你的多部作品,包括詩歌、散文和小說,寫的都是一個村莊,它既特別具象,又普遍存在。這個村莊似曾相識,就好像是我們每個人的村莊。您始終生活在這個村莊中,須臾沒有離開。這個村莊是您的精神家園嗎?

劉亮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人的村莊」。我們用一生在心中構築自己的村莊,用我們一生中最早看見的天空、星辰,最先領受的陽光、雨露和風,最初認識的那些人、花朵和事物。當這個村莊完成時,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便形成了。這個村莊不存在偏僻與遠近。對我而言,它是精神與心靈的。我相信在一個村莊一件事物上我能夠感知生命和世界的全部意義。

我更多地呈現了一個在草木和生靈中的鄉村家園,也就是一個萬物同在的鄉村家園。我說的萬物包括眾生、草木和塵土,它們皆有精神,不管是5G還是7G都不能把它們連到一塊,通達萬物的是人的一顆古老心靈。

我的寫作從一開始到現在,方向非常明確,就是構築完成我的語言體系、意象體系,通過這些完成我的那個文學世界。除此之外,我不願在別的地方多費筆墨浪費時光。寫作本身是一個不斷尋找的過程,有的作家一生盯住一個地方尋找,有的作家不停地換著地方滿世界尋找,但最終要找的是一個東西。可惜許多作家不知道這一點,他們總認為自己有無數的東西要尋找。我盯住一個村莊尋找了許多年,我還會一遍遍地在這個村子裡找下去。

眾生喧囂難以分辨

記者:讀您的書,無論散文小說,您對聲音好像特別有感覺,不僅是村莊裡的聲音,各種動物和自然原聲,還有聊天的聲音。但您對聲音所傳遞的內容彷彿並不很在意。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您想通過這些聲音傳遞怎樣的情緒?

劉亮程:我對聲音很敏感,是因為我生活的那個時代,周邊的聲音並不是很多,就是那些很少的聲音:風聲、鳥叫、草木的喧囂,還有人的喊聲、哭聲、腳步聲等等,每個聲音都單獨地刻骨銘心地被人記住了。不像居住在城市裡面,耳邊全是這個世界的嘈雜之聲,這些聲音難以分辨,眾生喧囂,但是你又不能從中辨識出個別的一種聲音把它記住。而在那個時代,你的耳朵對任何一個聲音,都是單獨對待的。任何一種聲音都被單獨對待,任何一種聲音都被你的耳朵記憶。

多少年以後,當我書寫這個世界的時候,我的耳朵響起的是那個遠去的遙遠大地上的聲音,那樣清晰,那樣悠遠,又那樣從遠處回來,把我自己感動。

記者:大音希聲,愈好的音樂愈寂靜無聲。您作品中的聲音特別豐富,人的、動物的、植物的、自然的,好像有很多聲音,但讀來卻讓人感覺很寧靜,不僅是環境的寧靜,更是心靈的寧靜。

劉亮程:《一個人的村莊》裡,整個世界都圍繞著那聲狗吠,那聲狗吠把世界從遠處喊了回來,又把那個村莊世界叫向遠方。其實所有的聲音都是讓這個世界安靜的,而不是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嘈雜。比如我們在村莊裡聽到狗吠的時候,你覺得狗吠報的是安寧,是家園安寧的聲音。我從小就在那雞鳴狗吠中長大,我聽著狗吠就能睡著。狗吠不吵人,反倒讓人很安心很安靜。那狗的叫聲,突然從黑暗中傳出來的時候,你覺得它把你一下拉遠了,拉向另一個空間,另一個世界,彷彿進入回憶,你很快就覺得安靜下來。

年輕的時候,視覺好像更發達,到處去看去觀察,老了以後,聽覺更靈敏了,細微的聲響都能聽到,尤其是過往的村莊中的聲音,全都回來了。

個人獨創

關注聽覺的文學創作

記者:作品《捎話》中有一個萬物的世界,很多人以為您在說動物的話,覺得是用了擬人的修辭,總覺得有許多象徵意義暗含在裡面,或者說可以挖掘更深刻的意義。是這樣嗎?

劉亮程:我覺得這個萬物通聯的體系恰好是我作品的價值所在。我能感覺到那些植物動物,能感覺到萬物,而且我的文字可以很準確很通神地把它們呈現出來。我的文字可以安安靜靜地進入那些事物,把它們呈現出來。而有些人只是認為,這是文字修辭上的優秀。

其實萬物通聯這個傳統是中國最古老的,從莊子時代開始,與天地精神獨往來,是中國文人追求的一種傳統。這種獨往來,可不是什麼文學修辭,是自己的一顆心和另外一個物的心達到了神通,消除了這個人和物之間的隔障,直接通達了。

在小說《鑿空》中,我寫了一個聲音的世界,在一個被石油井架和現代工業包圍的小村莊裡,人的聲音、毛驢的聲音、鐵匠鋪叮叮噹噹的敲打聲和大型工業機械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每一種聲音都在爭相尋求表達,人們在動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尋求溝通,古老的坎土曼在尋求和浩大的工業工程溝通,連即將被三輪摩托車取代的毛驢,也鳴叫著尋求跟人溝通。當然,這樣的溝通是困難的,現代化的推進是誰都無法阻擋的。在這種情景下,屬於古老和傳統的諸多聲音表達,就顯得微弱珍貴,更需要我們用心聆聽。

工業化後聽覺消退

記者:更多來源或者關注聽覺的文學創作,現在好像比較少見,這是您的獨創嗎?

劉亮程:古代的鄉村是一個大的自然人文懷抱。在這個懷抱中,誕生了《詩經》,那是人類幼年時代對天地自然畢恭畢敬的聆聽。誕生了《老子》,他聽到這個世界的「大音」,這個聲音因為太大我們都聽不見。莊子作為老子的繼承者,讓自己的身心放逐於山水,寫出許多跟聲音相關的文字。莊子是有名的傾聽者,能聽到自然中大至風聲、小至螻蟻的聲音。

在孔子、老子、莊子之後,中國的城市和自然有了分別。在我們的文學書寫中,其實已經失去了對自然表達的耐心和語言。現代作家不屑於去搞懂一隻鳥的名字和叫聲。我們的耳朵聾了,聽不到自然的聲音,心靈麻木了,感受不到自然的存在,我們對自然之物熟視無睹,視而不見。

人類自進入工業化後,聽覺開始衰退,我們進入視覺時代,這從文學作品中便可以看到,當代小說和散文多是眼睛看到什麼寫什麼,少有作家用聽覺來觀察世界。古人面對世界時,聽覺、視覺和觸覺是全部開放的。至少在《詩經》時代,我們的祖先便創造出了一整套與天地萬物交流的完整語言體系,《詩經》中有數百種動植物,個個有名字,有形態,有聲音顏色。「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關關是叫聲,雎鳩是名字。一隻叫雎鳩的鳥,關關地鳴叫著出現在《詩經》的首篇。這樣一個通過《詩經》、《易經》、《山海經》等上古文學創造的與萬物交流的語言體系,後來逐漸失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科學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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