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約亨．古奇、馬克西姆．萊奧 譯／宋淑明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幾個月以來，不，幾年以來。但是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的心還是大大地被衝擊了。

我坐在卡斯騰的店裡，卡斯騰是我的髮型師，他的店就在我家不遠的轉角處。他在我頭上梳弄了一會兒，把頭髮搬到左邊，再把一些分到右邊，最後他說：「我看是時候了。」我輕輕地嘆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卡斯騰將一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朋友，沒有長根就不會有收穫。」

卡斯騰做我的髮型設計師十二年了，我風「髮」（華）正盛的時候，他就認識我了。卡斯騰是那個看見我第一根白髮的人，然後是僧侶頭，再然後是拿破崙霜鬢。他總是說：「沒事，沒事，我們有辦法。」卡斯騰給予我安全感和自由，他不僅是我的髮型設計師，他還是我的知己，是可以在他身上寄予厚望的人。

「你一定已經想出什麼鬼點子了吧？」我問。卡斯騰沉吟。他左顧右盼，喃喃自語，這個嘛，我們先做個損害清單吧。現在我知道，在美髮沙龍業界這段對話是非常經典的，被取名為「給熟齡叛逆者的話」。他把另一隻手也放到我肩膀上，把我的處境溫柔地告訴我，就是我頭上僧侶禿的部分持續快速惡化，在範圍上擴大，在長度上減縮。我看著髮型屋裡的大鏡子，我還是我，沒什麼改變。然後卡斯騰將一面小鏡子舉高，從鏡子裡我可以看到自己的後腦勺，而我已經有一段比較長的時間沒有看到過我的後腦勺了。我所看到的景象令我想起越南戰爭的照片，當時美軍在越南執行落葉計畫大量噴灑橙劑，茂盛雨林轉變成光禿的死亡地帶。為什麼我自己一點都沒有察覺？為什麼都沒有人跟我說什麼？

夫妻間的惠美

我已經知道，在這一類事情上，我太太一點幫助都沒有。女人是最糟糕的逃避現實者，尤其現實和丈夫的頭髮有關係的話。「你沒有掉頭髮啦，只是你的頭皮變得比較亮而已。」有一次她跟我這樣說。處於熟齡叛逆期的人之間這類欺騙的形式被稱為「惠美」——互惠條件下的讚美。這個意思是，我太太對我的禿頭視而不見，而我給她的相對優惠是，忽略她的乳房不再堅實。只要雙方一起合作，這就是平衡得非常好的美麗謊言。但是比互相欺騙還更為重要的，是自我欺騙。我們在鏡子前面努力伸長脖子，直到不想看到的都看不見了，雖然這會導致頸椎受傷。

會有男人說：管他的，老子就是一個大光頭，所有的男人不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成光頭了！我們就是一個光頭軍團！我對此提出抗議：別人頂上無毛干我啥事？我看起來就是老，一天老過一天！我看著幾年前所拍的照片上的自己，心想：這是哪家的豐美少年郎？如果能夠的話，我想和上帝做一個交易：我有一定需要我的左手小指嗎？根據我的觀察，我一輩子用不到它一次。還有，我為什麼有兩個腎？一個腎難道不能把它的工作做好？為了換到一小撮頭髮，我還願意加碼，奉上我的右耳。反正現今聽見的都不是什麼美事。

卡斯騰說：「好吧，兄弟，我們來看看有些什麼選項。可以選的有蝸牛綹、假猶太人以及奔騰的斑馬。」

「經典選項當然是蝸牛綹。」卡斯騰說。為了讓蝸牛綹成形，我們還需要讓仍有頭髮生長的前頂部分繼續留長到大約有四十公分的瀏海，然後將瀏海以蝸牛殼渦輪的形狀盤在頭頂光禿的部分。採取這個辦法的話，我們還建議，最好三周才洗一次頭髮，因為油油的髮綹比較好固定。

選項二在使用上比較簡單：戴一頂猶太帽在僧侶形禿頂上，告訴朋友，你轉信猶太教了，並且在考慮未來是不是要成為猶太祭師。

但是卡斯騰又說，他很多客人都覺得遵守猶太教對食物的戒律太麻煩，而且很容易在細節上犯錯。他比較建議我採取選項三。奔騰的斑馬會利用在禿頂邊緣髮際銜接髮綹，讓別人產生感官錯覺。「人的眼睛會跟著髮綹走，」卡斯騰解釋，「視線會直接跳過禿頂的部分，真是天才，不是嗎？」

「嗯。」我沒什麼信心地哼一聲。

「傑出的選擇！」卡斯騰說。

當我走出美髮店的時候，我看起來像一隻爆炸的波斯貓。卡斯騰說的應該還是有一點道理的，現在的確沒有人在意我的禿頂了。

（摘自《兔子啊，這不過是個過程：熟齡叛逆期的安慰書》，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

作者簡介

約亨．古奇

（Jochen Gutsch）

《明鏡》（Spiegel）週刊記者以及《柏林日報》（Berliner Zeitung）專欄作家，曾獲得「提奧多–沃夫新聞獎」（Theodor-Wolff-Preis）以及「亨利．南恩新聞獎」（Henri-Nannen- Preis）。著有小說《辛蒂不愛我》（Cindy liebt mich nicht） （與Juan Moreno合著），已授權翻拍為同名電影（2010）。與馬克西姆．萊奧合著《說話的男人》（Sprechende M?nner）也是排行榜暢銷書，於2011年出版。

馬克西姆．萊奧

（Maxim Leo）

《柏林日報》專欄作家，他的東德家庭故事《準備好你們的心》（Haltet euer Herz bereit）曾獲得「歐洲圖書獎」。他也創作德國長青電視劇《犯罪現場》（Tatort）腳本以及推理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