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陽明本來依然不想介入這個爭端，就各打五十大板表示：「大家都說朱子對，覺得陸子錯，這是天下的定論，由來已久，實在很難改變，就是成之不去爭論，輿庵都無法扭轉，豈能就此實踐其說法呢？」徐成之聽出裡面的不尋常，就直接抗議說：「先生，您這是在敷衍我們，含混給個模稜兩可的解釋，好像其實在暗中幫忙輿庵？」

這話說得很輕鬆，其實機鋒裡藏著陰險，古時候學問與政治往往有著直接關聯，陽明如果不仔細回答這位投錯門派的弟子，令其心服口服，政治的大風暴就要再度出現了。他該怎麼辦呢？

官學就是被當時政府承認的意識形態，明朝通過科舉，將朱子學改造成適合於紙筆測驗的型態，朱熹寫的《四書章句集註》是士人打從識字就開始研讀與背誦的著作，對每位明朝時期的儒家讀書人而言，這本書有如思想啟蒙的教本，朱子則有如自己的思想父親。如果朱子真能當作父親，那陸子就能視作愛人，現在你特別要針對已經對陸子學（或稱象山學）心有所屬的人這樣問：「你父親和你愛人都掉落到水裡，你準備優先救哪個人呢？」各位看官何不捫心自問，即使是你本人，能忍住性子不罵髒話來回答這個問題嗎？

陽明聽見徐成之質疑他在暗中幫忙王輿庵的說法不禁啞然失笑，覺得他會有這種念頭已陷溺於邪僻，君子討論事情首先當去除「有我之私」，人只要執著於自我意識，即使討論的內容表面盡合於道理，都已經失去根本。

陽明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不是沒有原因，畢竟他希望拿自己實際證道的體會來引導大家仔細思索，更何況如果基於「求勝之心」來討論學問，學問的根基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滅亡，論學則變成表面工夫，當事人真正在意的轉變成勝負成敗，這是陽明對兩人辯論真正在質疑的關鍵問題。

他希望徐成之與王輿庵兩人能懂得反思省察，尤其徐成之不要只是去質疑陽明含混給個模稜兩可的解釋，好像其實在暗中幫忙輿庵，自己卻不做體證的工夫。

但不容否認者，陽明其實青睞於陸九淵，並對其（象山）長年受誣深感不平，他覺得朱熹（晦庵）折衷群儒的說法，將《六經》、《論語》與《孟子》的宗旨闡發於天下，其背後嘉惠於後學的用心，真是深邃得不可思議。然而，象山澄清道義與利益，釐清如何建立學問的根本，意即重點該擺在探求生命的放心，讓後來的學習者知道有個篤實為己的道理，這背後的功績如何能就這樣被冤枉呢？

世間的儒者不管真相如何，都跟著附和說陸九淵在講禪學，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陽明經過再三思量，覺得自己都已經從鬼門關回來，連劉瑾都敢得罪，還有什麼好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