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智強
二○一九年三月下旬,接受陜西師範大學的邀請,與香港作家鄭貞主持一場文學講座,分別就她的小說著作《墨淵》與我的懷鄉文集《靠岸》,和陝師大的學生交流分享。無巧不巧的,《墨淵》、《靠岸》二書的內容,都在描述因時代的戰亂,造成家族百年間的歷史變故。鄭貞的小說背景在上海,我的懷鄉故事則以浙江大陳島為起點,親族隨著命運漂流四散,最終落腳異鄉,而成為下一代子孫的新故鄉。
藉此文,先要謝謝陜西師範大學文學院李繼凱院長、程國君教授的邀請,並主持這場講座,讓我有機會來到西安,一睹西安風采之餘,還能親近一座充滿文學氣息的美麗校園。
講座之後,我們順便參觀了學校一個敦煌石窟複刻展。有位歷史系的女同學負責導覽,她帶著我們一個主題、一個主題地說明著,口條清晰、解說流暢,只見她引經據典,神釆飛揚,顧盼生輝,既令我神往千年前先人輝煌的藝術成就,也看到民族下一代的精英正如雨後春筍般,破土發芽,在各自專精的領域中,準備擔負起天賦的使命。
我因此深信不疑,中華民族,必將一代接力一代,一代興盛一代,直到永遠。
轉往「陜西歷史博物館」參觀,館內陳列各朝各代的文物,很難想像,我們的祖先在一、二千年前,就已具備如此精湛的工藝水平,在在證明,在中國人的智慧中,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題,也沒有過不了的難關。
跟隨導覽人員的解說,一一端詳這些人俑、弓弩、壁畫、青瓷、漆器、青銅等等,幾千年的光陰,彷彿被一一切片,停格在一方一方的展櫃中,你得以憑空想像背後那一雙雙工匠的手,如何發揮巧思,創作出一件件令後人嘆為觀止的作品。
這座西安城,曾是周之鎬京、秦之咸陽,唐之長安,古今多少事,都付文物中。
傍晚的西安,氣溫十六度,披上一件薄外套,即能舒適的漫步西安市區。只見馬路開闊,路樹齊整,人行步道平坦乾淨,兩旁店家張燈結綵,彷彿新年的喜氣仍滯留在西安城中,沒有離去的意思。
位於曲江新區的「大唐不夜城」,北起大雁塔,南至唐城遺址公園,此刻正是華燈初上,人潮開始湧入,餐車小吃開張營業,街頭藝人也站上了自己的小舞台表演,頭頂一排排大紅燈籠高高掛著,玄奘廣場、貞觀廣場、開元廣場,萬頭攢動,只見紅男綠女,摩肩接踵,攜幼扶老,紛至沓來,「西安年,最中國」六個醒目大字,映入眼簾,令人目眩神迷。
不禁開始想像一千三百年前的長安,萬邦來朝的榮景,以國家之強盛為基底,展現藝術之精、文化之美、社會之富、士大夫之禮、中華民族之包容兼蓄,從而建構起大唐盛世,屹立在當時的地球。
「唐」這個字,至今仍成為中國的代名詞。
此情此景,較之一千多年前的大唐榮景,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尋了一家餐廳用晚餐,當陝西八怪之一的「鍋盔像鍋蓋」端上餐桌時,特地端詳好久,再拍照存證,然後才祭五臟廟。
據說西元前一○五九年周武王伐紂時,鍋盔就已成為官兵的軍糧,我願信以為真,並在咀嚼鍋盔的同時,揣想西元前二六○年,白起發動長平之戰,秦昭襄王動員四十萬民伕支持前線六十萬大軍的後勤補給,輾轉千里推到軍前供食的,也是這一車車的鍋盔。
所謂「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一場大戰下來,血流長河,屍橫遍野,於是每一口的咀嚼,都能嘗到民族生命中的苦辣酸甜,都有民族記憶中的生離死別。
「言念君子,溫其如邑,方為何期,胡然我念之。」
《詩經.小戎》描繪丈夫上戰場去了,新婚的妻子倚門相思,念著丈夫溫文儒雅的樣子,未知何日才是丈夫的歸期。從晨至夜,不覺餓了,捏在手裡充飢的,仍是沾滿思念情淚的鍋盔。
這就是西安,每一寸土地,都有歷數不盡的故事,在纏綿繾綣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