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陽明回到江西省吉安府擔任廬陵縣的知縣，說「回」，這首先因為江西是他岳父與太太過去長年居住的環境，更是他未來整個人生最關鍵的場域，我們還能這麼理解：如果沒有江西士人的熱烈支持，心學就沒有辦法獲得廣大傳播。

廬陵縣知縣是個正七品的基層政府官員，雖然遠比不上他當年曾經擔任過正六品的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但總歸獲得平反，讓他從頭開始自己的官宦生涯，回首前塵，在正德四年（1509）的除夕夜，他想到自己不論是坐牢、漂泊與流放，已有四年的時光，沒有在除夕夜與家人相聚一堂，他卻毫無悲涼感，反而想念著往日在龍場驛的山中歲月。

在孤舟漂流中，陽明信手寫就〈舟中除夕〉這首詩：「遠客天涯又歲除，孤航隨處亦吾廬。也知世上風波滿，還戀山中木石居。事業無心從齒髮，親交多難絕音書，江湖未就新春計，夜半樵歌忽起予。」這首詩反映著他隨著孤舟航行無不可安居的心境，面對未來不可預知的風雨，39歲的陽明牙齒已不斷搖晃，頭髮已開始花白，他無心於外在的事業，親人至交都無法互通消息，他只有夜半聽著緩緩繚繞的樵歌高唱，懷著曠達寧靜的胸襟，笑看江湖間重新復開的新一春。

他的孤舟乘著沅江順流而下，來到湖南省辰州府的沅陵。先前有本籍湖南省常德府的冀元亨、蔣信、劉觀時與唐愈賢這四人，已聽聞陽明正在貴陽文明書院講世人與士人都聞所未聞的心學，雖然不能往西行投師立即成為弟子，但已寫信給陽明表達渴望跟他學習的意思。

現在聽說陽明東歸來到辰州，立即奔往相見，陽明是個重感情的人，他的船剛到岸，就命僕人到碼頭守候，天天等著，終於看見這三人到來，大家如同多年未見的老伴，涕泗縱橫的緊緊相擁，這三人急於叩頭拜師。陽明無比高興望著三人說：「我謫居兩年，很難遇上能講話的人，歸來時就能看見各位知交願意來聽聽我的體會，實在覺得很榮幸！」

這三人早已聽說陽明發現聖學的奧秘，都急於希望他能告訴大家到底什麼是「知行合一」，想不到在孤舟中漂流半月的陽明，乘船乘著出現新的想法，回答說：「我反而對此很懊悔！昔日在貴陽文明書院標舉『知行合一』的新說法，大家都聽得瞠目結舌，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學，各位既然來這裡，我們何不共同尋覓一間佛寺練習靜坐，教大家各自來領悟自性的心體，這樣各位就會在練習的過程裡恍然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