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原來,這席書不辭遠道而來,只是想求教困惑在自己心底已很長時間的問題,那就是「朱陸異同」。這本是個知識性的議題,畢竟舉世公認朱熹的學問是科舉取士的「官學」已久,席書卻覺得陸九淵的話語卻更簡潔俐落,他不知該如何擺平深藏在自己心底的疑惑。
沒想到王陽明卻不再去細論兩人的異同,而直接跟他講論自己的領會,因為他已經獲得「體驗的知識」,本不需要再講那些「聞見的知識」,他只想跟席書闡發自己的領會,朱陸異同這些知識解離出來的概念,對自己到底有何干係呢?
席書聽見這種大膽的說法有些懷疑,自己摸摸後腦門,回陽明替他在龍岡書院準備的廂房夜宿一晚,聽著外面的蟲鳴蛙歡,席書翻來覆去徹夜難眠。隔天再來跟陽明請教,陽明就拿「知行本體」的事實來與《五經》的內容作對比,這才比較獲得席書的信服,可見對飽讀詩書的人而言,還是需要聞見的知識的佐證。
這裡最有意義就在那「知行本體」,既有「理解與實踐都來自於本體」的意思,同樣更有「理解與實踐都是本體的呈現」的意思,理解與實踐都是本體的發散,完全超越後世「知先行後」或「行先知後」那種未證本體的無謂爭論。席書本來很懷疑這種說法,在龍岡書院連住多日,往復四回跟王陽明請教,最終豁然大悟:「我已親眼看見聖人的學問重現於世!我怎麼還在意朱陸異同這種陳年爛穀子的事情。」
朱陸異同這種聞見的知識產生的議題,本來就有各種角度的觀察,辯詰其本質並無濟於事,他終於明白體驗的知識高於聞見的知識,只要往自性去探究就能明白,獲得根本的智慧誠然是個冥契經驗,這是件證得每個人的自性就會明白的事情,本不需要耽擱精神在言語的歧路爭論。
陽明的證得本體,確實需要在當年貴州龍場驛這完全遠離文明的角落,在言語道斷的懸崖前,面對再無言語的黑色深淵,才能終於與深藏在自己心底的自性驀然相見。陽明在西元1508年正德三年發現內在的新大陸,這驚天動地的發現,完全不亞於哥倫布在西元1492年弘治五年發現外在的新大陸。
或許有人會說陽明發現這塊新大陸前早就有人發現過了,哥倫布何嘗不是如此呢?但這對西班牙的卡斯提亞王國(Reino de Castilla)具有無比重要的意義,如同發現心學對大明王朝具有無比重要的意義,如果阿拉貢的費爾南多二世(Ferrando II d'Aragón,1452~1516)追回心灰意冷的哥倫布,最終成為其自詡「那塊新大陸會被發現的首要原因」,劉瑾就是陽明會發現自性那塊新大陸的首要原因,席書則就是這場大發現的首位文化見證人,因為「發現自性」這件事情,沒有相當的文化涵養將無從談起,你總不能說跟著陽明那三位童僕是最早的見證者吧?他們只是在某個深夜跟著陽明載歌載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