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侯（日本職場文化觀察者）

蔡英文總統不久前在臉書上說：「不只減稅還加薪三次（提高最低工資）……時薪也從140元提高到150元……」若以每天打工8小時、每月工作20天計算，時薪工的收入和正職工已相去不遠，然而，由於不少企業仍傾向聘雇派遺工或打工族，加薪不一定保障工作穩定，這對受薪族真的有保障嗎？

最近幾年台灣的職場經常談論時薪、派遺、打工等議題，讓我憶及在東京的客戶處做專案時發生的一段小插曲。

有一天，收到一封發給全公司的信。我因為參與這家公司的專案，加入了該公司的郵件名單，信也因此發給了（擔任顧問的）我。

發信人是一名離職的派遣員工，信的開頭，無非就是感謝這些日子來大家的關照、非常珍視這段工作經驗……的客套話。客套話說完，筆鋒一轉，開始吐露內心的抱怨。

正職不比派遺認真

「我自知身分是個派遣員工，須在正社員的指示下工作。我未能在短期內適應工作環境，未能滿足各位的期待，內心很是自責。但與此同時，正社員自身，未謹守本分，又該怎麼看待？上班時間，不認真工作，與朋友發私訊談笑，又該怎麼看待？…」

看來，這是一個被我的客戶企業臨時解約、走得不情不願的派遣員工，走時不惜將怨氣對著這家公司的整體工作環境，發作了一番。

現代社會，因身分、財富，造成待遇的不平等，是個人人不忍言說，卻又確實存在的事實。因為殘酷，所以不忍言說；因為無力，所以聽任其存在。

員工數任公司增減

日本派遣員工與「正社員」之間的不平等，是存在已久、千頭萬緒不知如何面對的社會現象。要怎麼形容派遣員工的「社會地位」呢？舉日本汽車零件供應商「精刻電子」新上任社長的發言做例子，該社長認為：「人事費，應從固定費用轉為變動費用。」

您知道會計學上，從「固定費用」到「變動費用」，有著甚麼深意嗎？意思就是：隨著公司產量增減而增減的費用，稱「變動費用」，如原材料之類。當公司訂單增多（減少），必須提升（減少）產量，就要多準備（或縮減）原材料量。

但員工不比原材料，員工不變，人事費用當然不變，理所當然是「固定費用」。如果連人員都能隨意變動，這就與原材料無異。要達到人人召之即來呼之即去、如螺絲釘般地「投產」於生產線上，方法自然就是多用「非正式員工」。

派遺工地位矮一截

因此，派遣員工這類非正式員工，就被視為是原材料。

「派遣員工」顧名思義，是由人力派遣公司依客戶方需要，所提供的臨時員工，以方便客戶方差遣。儘管「派遣員工」地位不如正社員，但畢竟還有個派遣公司居間斡旋員工權益，另一種非正式員工，比「派遣員工」際遇還慘，則是「契約員工」。「契約員工」是個別與用人單位簽約的，無派遣公司保護，遇事只能自求多福。

日本企業這種規避人力成本、大量採用非正式員工的作法，固然與景氣低迷，政府「體恤」企業主有關，但長久以來，養成企業對人才用過即丟的惡習，製造大量的勞資問題，為社會安定埋下隱患。

全公司都是契約工

我有一位朋友，進了日本一家大型食品公司做底層契約員工，滿以為自己辛勤工作之後，將有望轉為「正社員」，沒想到進了公司才發現：自己的上司、上司的上司，全是「契約員工」，精刻電子社長的那句「員工即是原材料」，誠不我欺也！

為此，日本政府不得不改弦易轍，規定自二○一三年四月起，凡以契約社員身分，連續受聘五年以上，得向公司提出「永久聘用」的要求，希望喚起企業家的社會良心。

有良心的企業家出現了。二○一四年七月，三菱東京UFJ銀行宣布：主動將契約員工轉為「永久聘用」。媒體大大報導，三菱東京UFJ銀行直比猗頓陶朱，饒富古風。但不久之後，內部員工對外揭發：公司所謂的「永久聘用」，換湯不換藥，無年終獎金、無退休金、無加薪、非固定薪（時薪制），甚至連食堂吃飯都分三六九等。

出面揭發的契約員工道：「正社員在公司食堂吃飯，一餐三三三圓，我們就得花五三三圓。問公司原因，公司回答『貢獻程度不同』。」

政府導正勞雇關係

當日本國內充斥著朝不保夕的非正式勞工，消費意願不可能提高、勞動生產力不可能提高、國家經濟也就不可能好轉，為此，日本政府只好痛定思痛，將非正式員工的待遇調高到與正社員相仿，讓企業無空隙可鑽。

「調整非正式員工的待遇」，即成了二○一六年以來日本政府施政的重點，名之為「勞動方式改革（働き方改革）」。成果如何，我們不妨拭目以待，待的不只是企業主的「良心」，而是日本全體國民對於建立一個正常勞資社會的決心。

反觀台灣，根據行政院主計總處統計，去年五月全台派遣人力達八十萬五千人，創歷史新高，可見台灣也愛上這帖「用過即扔」的鴉片。看來我們也該要借助日本他山之石，解決我們的沉痾呀！

（《連日本的上班族都敢當，你還怕地獄嗎？》《一邊當夥計，一邊當老闆：老侯的日本電商創業物語與職場雜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