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勒虎
冬日回暖的晨光裡,每一樣物事都爍動著大夢方醒般的微暈感。
我們坐在溫泉酒店附設的自助餐廳,看朝暾逐漸綻放,看用膳人潮怎樣洶湧了起來。巨大的落地窗框被新陽鑲上金邊,周邊溫度隱約伴隨光度一絲絲攀升;路過的雲影則淺映於窗玻璃表面,游移著,舒捲著,宛如大規模的動物遷徙,可是姿態依舊迂緩,又彷彿造化小兒撥弄的一團團銀線,自那碧藍如洗的天穹垂掠而過。
偌大的空間,時不時聞得瓷盤與叉匙磕碰、衣物和椅背摩擦窸窣,鄰座斷續的交談宛若低溫烘焙,間歇迸散出一兩聲火花似的亢笑。晨光明瑟鑑照桌案,來到我面前的時候,冰白碗缽裡正滿載著鮮明欲滴的蔬蓏:黃瓜條,番茄丁,玉米粒,蘿蔓萵苣葉層層疊疊地翠著,馴良一如盛放之際的花園。
那樣回暖的早晨,本該合於閒話家常,可是經過鎮夜輾轉,我們依舊佯裝得漫不經心,依舊耐著性子咀嚼沉默,只在流眄片刻窺視對方的動向。你的水杯空了,我的咖啡涼了。你叫喚應侍前來收拾,我隨手拗斷剔牙的細籤。你俯首盯視手機屏幕,指尖專注於製造不在場證明;我彎身撿掇掉地的巾帕,意圖由逆光的縫罅處捕捉你淡漠的側臉。
我有預感,彼此的關係不會長久。這樣的相處模式本身,無非提前揭示了分離的可能;至於來不及傾吐的話語,連同殘羹冷炙、晨光以及昨夜的浮夢,終將一併被時光吞嚥入腹,彷彿若有失。
落地窗外,雲影過去了,那些懸而未決、啞謎般虯錯的銀線此刻已全然讓渡給冬日,天穹藍得令人不知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