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歸靜

王阿姨家的王小小來寒舍暫住，十分嬌貴，有指定牌子的飼料與罐頭，下午茶是水煮花椰菜南瓜泥。據說，王小小的曾曾曾曾曾祖母是跟著王爺爺一起來到台灣的。

當時，船上擁擠不堪，嘔吐聲此起彼落，了無生意、自暴自棄的他，不吃不喝，無法原諒自己害死妹妹，是他對妹妹說：「那啥，站那等俺，別。」才離開，一顆炸彈落在隔壁，震他出十里外，國軍撿了他，再醒來，離家萬里。妹妹死了，都是自己的錯。

他不但死不掉，還忽然冒出一隻又髒又醜的黑貓，怎麼也趕不走，像守護神似的，亦步亦趨；想起愛貓的妹妹，充滿憐愛地替牠洗澡，才發現毛色是挺好看的黑白相間。人心惶惶，命隨風飄，小黑貓成了遠離家鄉、闊別親人的阿兵哥們的希望，養得胖呼呼，起了個名：「福大」。

未曾在長夜哭過的人，不足以語人生。被生活推著走，飽含劫後餘生的忐忑，但生活因為「福大」，一路蹣跚，仍能步履堅定，將一個個的坎坷拋在了身後。後來，長官將妻子的妹妹嫁給他，生了一兒一女，連「福大」也做爺爺了，孩子和貓兒嬉遊的聲音，逐漸滋潤他原本貧脊又內疚的生活。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度化了時代的悲劇，也度化了「福大」的壽命，好在「福大」很能生養，一代又一代，送出一個又一個，他一定會留下每一代的小母貓，傳承他與「福大」的緣分，寄託他與妹妹的思念。

收到一封比他臉上皺紋還更多摺痕的信，是妹妹寫的。輾轉又迫不及待，帶著妻子、兒子與女兒，奔回家鄉，踏下機艙走到入境門，短短一段，他走了五十年，門一開，眼光立刻找到了妹妹，清瘦許多，但雙眼依舊跟老家那潭湖水一樣淨澈，當他看見少了右手右腿的妹妹，不顧一切，撲通跪下來，無聲大哭。

這是王爺爺與福大的故事，千帆過盡，彼此相互扶持與陪伴，世世代代，是慌亂生命裡最慈悲、最溫柔的贈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