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他在獄中百無聊賴,於是開始跟同樣在坐牢的囚犯講學,在巨大的患難中不忘講論學問,這學問是充滿酸甜苦辣的真實滋味,不再只是搖頭晃腦的空架子。身受桎梏更能心遊太虛,陽明不敢忘記自己到底因何緣故來到這裡,胸懷智慧更能澆醒他的頭腦,令他渾身倍感清涼。這不就是上天要他領悟生命的奧祕?
講學後來成為陽明終身如信仰般堅持在推廣的工作。
當他驀然得知自己竟然還能活著出詔獄,這種恍如隔世般的虛實交會,讓他發現當年舊疾復發「益委聖賢有分」實在是個錯誤的判斷:原來,成聖這件事情是當你心裡念茲在茲,就會通過你完全想不到的過程呈現在眼前。意念會變成現實,陽明不禁喃喃自語:「我當年深怕人生白過這一回,沒想到真正有滋味的人生,竟然這樣開始。」
他在離開前,寫了一首〈別友獄中〉的五言古詩來記錄自己的體會:「居常念朋舊,簿領成闊絕,嗟我二三友,胡然此簪盍!累累囹圄間,講誦未能輟。桎梏敢忘罪?至道良足悅。所恨精誠眇,尚口徒自蹶。天王本明聖,旋已但中熱。行藏未可期,明當與君別。願言無詭隨,努力從前哲!」孫悟空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爐中鍛燒的意外收穫就是練就火眼金睛,如果讓劉瑾權充太上老君,詔獄權充八卦爐,那陽明如同孫悟空練就的火眼金睛就是讓他打開視野,看清自己的天命,重拾信心,他要效法前哲,安然前往成聖的路上,面對各種不可知的未來。
陽明終於獲得「上諭」:王守仁革去兵部主事職,推至午門前御道東側,廷杖四十。這棒打四十,比一般大臣單次還要多挨十棍,不只把陽明打得昏死過去,徹底剝落他作為士大夫的尊嚴,更把他拱上政治受難者的道德高度,這桂冠戴得毫不輕鬆,因為死而復甦的陽明,接著就被降謫發配擔任「貴州龍場驛驛丞」。
真虧得我們劉瑾劉大人,竟然在天涯海角想得到貴州省修文縣有個龍場驛可安插人事!
龍場驛驛丞是幾品官呢?這是個完全沒有品秩的官,讓我們陽明兄可來這兒歇歇腳,負責管理二十三匹馬,這簡直孫悟空大鬧天宮前擔綱弼馬溫的翻版!令我真有點懷疑《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西元1501~1582年)極可能很熟悉陽明的事蹟,將陽明投射成西天取經的孫悟空,並藉由孫悟空來發揮如王陽明那般橫掃社會黑暗的傳奇故事;換句話說,王陽明就是吳承恩創作孫悟空最早的原型。
我觀察古今中外每個偉大的豪傑,發現大家都有個活潑奔放不落俗套的童年,不論有如何光亮的火眼金睛,在開創志業前,都會有一條崎嶇難行的心路歷程,好不容易通過充滿泥巴與荊棘的陽關道,卻赫然發現這只是個起點,如何跨過眼前荒涼無垠的大漠,更是豪傑取經不得不展開的萬里長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