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看見這禪僧的模樣，早已不再是修行的吳下阿蒙的陽明，立刻心中了然，大聲喝叱說：「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什麼！終日眼睜睜看什麼！」這聲強烈的反話嚇得禪僧驚醒起身，張開眼睛看見陽明，覺得他目光炯炯有神，就開口講話。

陽明問他：「你家中尚有何人？」禪僧回答：「我有母親尚在。」陽明再問：「想念母親嗎？」禪僧回答：「實在不能不想念。」陽明就跟他大談對母親有感情這是人的本性，人應該在母親尚在時善盡孝養，不要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說得禪僧心有觸動感懷，不禁眼淚直流，最後哭著感謝陽明的教導。第二天，陽明再派童子來問禪僧的後續情況，得知禪僧已經離開寺廟回家探望母親，就笑著點頭表示瞭解了。

我覺得這件事情的重點不在於內容，明中葉後，已很罕見儒家的士人能說服禪僧的案例，通常都只有儒者逐漸成為佛家或道家的信眾，甚至明晚期還有士人轉而信仰天主教，這固然反映出士人心靈空虛的程度，更可見陽明本人此時已經具有相當的心性厚度。

陽明是很罕見標舉著儒家卻具有佛道思維高度的人，因此，常有人會問他一般只知搖頭晃腦讀書的儒者聽見會傻眼的問題。

正德三年（西元1508年），有人再三跟他請問如何做神仙，他在〈答人問神仙〉這篇文章裡先承認自己從8歲開始，就很喜歡這類的學說，自己常練習此道，但現在已經快30年過去了，他的牙齒逐漸搖晃得很厲害，頭髮已經有幾處變成白色，眼睛只能看見一尺內，耳朵只能聽到幾丈外，常常整個月臥床不起，吃藥量加大，這大概就是想做神仙的效果了。

他接著說神仙的有無，不是口舌爭論能得知，這要真實的做工夫，涵養至相當的深度，自然會明白箇中意境，沒有深度的涵養，卻去強說，那就不容易被信服。

然而，這已不是他的生命嚮往，他反而想告訴這位來請益的人說，儒家自有做神仙的辦法，這會是什麼辦法呢？顯然，這不是在尋覓身體的長生，而是在尋覓精神的長生。

精神如何能長生呢？就是生命意義的不斷開展，他說：「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顏子三十二而卒，至今未亡也。」舉顏回做例子，陽明想表示他陽壽雖短，德性卻修養得很高，這使得他死而不亡，獲得更長於生理的壽命，陽明個人最終嚮往這樣的意境，而且，人心中的願望常會成真。

弘治十七年（1504），陽明再度來北京回朝任職。時值三年一度各省鄉試大比即將舉行，監察御使陸偁巡按山東，邀請陽明到濟南擔任山東鄉試的主考官。陽明首度來到孔子的故鄉，就展現他過人的見識，試題全部出自他的手筆，他就大膽策問社會時事要考生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