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秀麗

在屏東被稱為蓮霧達人、原本是飛機維修工程師的邱連發說：「除了修飛機，我只會種蓮霧」。

「做蓮霧、吃權狀」？

南部種蓮霧的農民，常流傳一句話：「做蓮霧是吃權狀的。」意思是：蓮霧難種的程度，足以讓人傾家蕩產。

「種蓮霧難度之高，遠遠超過飛安！」邱連發何以如此認為？

「食安」和「飛安」都關乎人命，「蓮霧不會說話，而飛安有手冊可照表操課」。相對於種植蓮霧的操勞、風險和有形無形報酬，工程師的待遇、社經地位、成就感，都遠高於種蓮霧，何況食安的危機往往暗藏於無知、無形之中，所以「種蓮霧，才是我一生中最充滿挑戰的事業。」邱連發斬釘截鐵回答。

不貪高薪甘心離本職

邱連發原是立榮航空的副工程師，立榮被併入長榮航太時，需要重新再考一次，邱連發是高雄地區唯二被錄取的工程師之一。但當公司繼續要他考正工程師時，他堅定拒絕，理由是「萬一被調到國外，就不能照顧父親了」。

其實邱連發真正的想法是，「我不想被高薪綁住，高薪會讓我以後無法離開，回到我喜愛的蓮霧和植物世界。」邱連發的選擇沒有掙扎，他一直很篤定他的幸福在哪裡。

雖然邱連發的選擇有違社會一般認同的價值觀，但他自認不是顛覆，只是如實呈現他的認知和實踐他認定的價值。而這個價值在他口中，顛撲不破。

以飛安精神照顧果樹

蓮霧通常年僅一收，邱連發種了三十八年蓮霧，「時間聽起來很長，但也不過只有三十八次經驗」。而這句話真正的涵義是，三十八年來，邱連發像寫飛機維修紀錄般，每年勤做筆記，記錄當年的氣溫、水土、肥料及收成狀況，並利用網路，上天下地搜尋詳盡的氣象訊息，及各種技術資訊、農業知識，來調整他的栽培策略。

從這些努力，更能理解他其實是卯足勁、下足功夫，即使人說蓮霧「不是人種的」，卻也並不辜負用心的人。現在，他的「巴掌」蓮霧已創下一年三收的成功紀錄。

如同飛安手冊，邱連發逐步建立了施肥、用藥、用水量等每一個細節的變化，落實逐年減少施藥及肥料用量的管理能力。「成本降低，相對收益高，才是王道！」蓮霧結果數量多寡不應是重點──即使收成量少，獲利也無人能敵，「才是農民需要的方法」。

增加收益提升獲利率

「農民賺不到錢，說什麼都是假的」，邱連發不追求所種的蓮霧「名」揚天下，不追求生產量與銷售額，即便熱愛研究，也不思改良品種。他堅信，農民就只做農民的事，研究讓給學者和政府做。依照他的哲學，他深信：種蓮霧不見得「吃權狀」。

邱連發精算後指出，每棵蓮霧樹的平均成本（包括水、電、肥料、農藥在內），一年不會超過二千元，所以很容易就能算出「獲利比例」。或許有人認為成本「不可能」這麼低，但邱連發從「根本」做好管理，照顧蓮霧和人生選擇同樣簡單明暸。

邱連發指著母親隨手栽植的一株長得比人還高的紅仙丹說，花草樹木知道自己需要多少養分，施肥過量未必會變得更美麗，重點是要種在營養均衡的土地上。

自製光合菌改善土壤

如何調整出適合蓮霧的土質呢？邱連發指著果園中一瓶不起眼的透明塑膠罐裡面紅色的液體說，那是名為「光合菌」的微生物。這也是成本，但因為是自己培養的，成本很低。他說，這種微生物是活的，使用它的目的，是用來活化土地，卻有人以為是肥料，被高貴的價格嚇倒。

台灣農政單位早期曾推展過這種微生物，但未成功，後來被轉用到水產養殖業。他將這種微生物灑在自己的蓮霧園裡改善土壤品質，再針對蓮霧不同時期的營養需求，乾淨且精準地施予必要的肥料，加上天時，就可等待收成。

果園管理從根本做起

不過邱連發還是坦誠的說，光看到蓮霧樹結實纍纍，仍未必代表能有收成，要等到鈔票入袋，才知賺賠。

他描述當初剛接觸到「巴掌」這個印尼品種的蓮霧時，「兩片葉子就賣我五百元」，激起邱連發的挑戰欲望。他買了二十株，種植第二年就成功，卻被颱風掃掉一半。

他繼續努力，剩下九棵樹的果實讓他賣了十萬元。高獲利率，讓他高明的果園管理與成本控制，傳頌一時。零售市場上，他的「巴掌」一顆可以賣到二百元，台北地區甚至傳出兩倍以上的價格，但邱連發的目標不在追求高價或名氣，他只想超越自己，且也找到了方法。

適當修剪比施肥重要

他毫不藏私地告訴其他果農，及喜歡務農、特別休假回來向他請教的飛行員主管和同事們（右圖）。「想要蓮霧果實長得多，靠的是適當地修剪，而不是一味的施肥。」剛辭職返鄉時，他曾被果樹落葉困擾不堪，因不想用除草劑，他設計架設灑水系統，只完整包圍每株果樹四周，陽光被果樹的樹蔭遮住、加上落葉覆蓋，野草就長不出來，落葉則可在灌溉之後化為有機質，成為活化土地的成分。

如今的果園，土壤中有蚯蚓、黑冠麻鷺等生態指標，證明了種植環境優異。此外，他的這個灌溉系統，還能作為網室的結構，只需順著管路將網子等資材穿掛上去，猶如穿上圍裙一般簡單，達到預防病、鳥蟲害的效果，可謂一舉數得。

同理心 孝子情

有一年，台北一位消費者輾轉找到邱連發，問：「能不能帶我的爸媽到你的果園走一走？」邱連發毫不遲疑表示歡迎。於是，兩名外籍移工與兩位坐輪椅的老人，由家人陪同搭高鐵南下，其它家人則分別開了兩部車直奔高鐵左營站，接他們同往屏東長治鄉邱連發的果園。

緣於對父親的愛，邱連發一向同理他人的孝心，「我不知道老人家進果園時的回憶是什麼」，但看到離園前，老人露出開心的笑容，家人也同聲齊謝說「來這裡，好療癒喔！」讓他始終樂於接待陌生的消費者，載著他們的父母到果園參觀。

嚴父曾反對獨子務農

這果園，是邱連發父親邱金財一生心血。「沒念書，人家看不起」，邱父原本堅持不同意晚年才生的獨子接手家業。邱金財對兒子教養十分嚴厲，要他「受人八兩、還人一斤」、「不欺暗室」，更不可有壞習氣。有回，邱連發只不過在廟前看人玩牌，竟被父親從廟前追著打回家，讓他此生再也不碰賭桌。

邱金財對兒子的學業及事業上的要求，一步不肯放鬆，「讀書翻轉命運」更是父親殷切的期盼。因深切體會父親的用心與期待，邱連發自高中開始的假日，課餘之暇就在果園幫忙並為蓮霧寫日記。這個功課對他後來的果園經營，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學校畢業，他先後賣過泡沫紅茶、做過南亞的工程師，因緣際會又成為維修飛機工程師。他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多次中風的父親，從不假手他人。公司裡飛行員同事都知道，非上班時間，邱連發一定在家照顧父母。

邱父中風四次皆復原

飛行員同事李令昭眼中的邱連發，正直且認真。每當他發現飛機有問題去請教邱連發，他一定會找出問題所在，並提出解決方法，這種務必找出問題根源的信任感，讓李令昭默默把邱連發當成終生益友。

邱連發很有恆心地一次次陪父親復健，父親喊痛，他會耐心力勸「要忍」。因復健得宜，邱金財一直能自己行動。邱連發還經常帶著父親去「檢視」果園的經營狀況，邱父也因此逐漸接受兒子離開航空公司的決定。

去年十二月底黑珍珠蓮霧開採時，連續兩星期寒害，導致農民損失慘重。邱連發果園裡兩批蓮霧也全部落果至一粒不剩。今年二月三日，邱連發九十二歲父親第五次中風辭世，邱連發沉浸傷痛中，直到頭七時，父親出現在夢中，他才豁然領悟：「爸爸把蓮霧收去天上布施了」，且自我安慰「收成差，才讓我有時間辦喪事」。

經驗因分享而變豐厚

父親的教誨，讓邱連發樂於提供果園管理及增加果實產量等寶貴經驗給農友，他也把曾身陷敗血症的母親，從死神手中搶回的照顧經驗不吝分享，他的堂兄便是其中受益者之一。

他念舊報恩不忘本的想法，除了以蓮霧的客家話「茶泡」作為自己產品品牌，也讓他留下先祖的羅漢床，並從此愛上民藝收藏。家中古樸的布置，處處有他親手磨砂、補漆、改裝缺腳的桌櫃，乃至老木件「變裝」而成的牆壁掛飾及珍貴溪石。

蓮霧達人兼工程師及品味極高的民藝收藏者，邱連發的生命因為選擇所愛並堅持到底，不畏艱難地精進技術，生命變得豐富厚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