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奪門之變裡，最無辜被犧牲的人就是于謙，他在土木堡事變後，拯救本朝江山免於覆亡，立有不世偉業，卻在明英宗回任皇帝後，立即面臨政治不正確的悲慘命運，竟被用莫須有的罪名斬決，天下百姓都替他覺得冤枉，而抄家的官員發現于謙府上家無餘產，四壁蕭然，只有幾本書，還有明景帝相贈的蟒衣與寶劍，離開時不只有著悵然的失落，更有著對這忠烈無比的大臣有說不出的愧疚，誠如于謙自己寫的〈石灰吟〉那首詩：「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彷彿冥冥中自有某種牽引，老弟祁鈺當皇帝八年，奪回寶座再任皇帝的老哥祁鎮同樣再當皇帝八年，經歷過大漠的烽煙與宮中的爭鬥，這些殘酷的殺氣消磨掉他全部的精神，結果他跟老弟祁鈺同樣年紀輕輕就病死了。歷史就這麼如走馬燈般，快速照耀在明憲宗朱見深的身上。

朱見深十八歲登基，卻早已飽經風霜，經歷過常人無法體會的人情冷暖與生離死別，或許曾經受過驚嚇，他大大的臉蛋顯得反應很遲鈍，講話有著嚴重的口吃，活著如此不容易，他主持政事顯得如同神經末梢麻痺那般遲緩，臣工們都發現什麼事情呈報到皇帝那裡幾乎等同於白搭，心理要有準備完全無法獲得任何實質的意見，皇帝本人唯一惦記著的事情，就是萬姑姑如何能持續陪伴自己，他這輩子做出最大膽的舉措，莫過於把這位年長自己二十五歲的大齡女人立為妃子，這常人無法理解的不倫戀，背後卻隱藏著更悲慘的故事，那就是萬貴妃在朱見深的眼前與眼後有兩張臉孔，她本身因為年紀過大無法生育，卻害怕失去皇帝的寵愛，只要後宮有任何皇帝的女人懷孕，萬貴妃就立刻指使人逼迫她墮胎，她懷著自己生不出來更不讓別人生的心態，不惜讓朱見深絕子絕孫，這險惡的扭曲心思，明憲宗朱見深根本不可能知道，因為他的童年就是由萬貴妃拉拔長大，他如果懷疑萬貴妃會做出任何不利於他的事情，那就是在否定他自己。

日月如梭，就在陽明四歲的成化十一年（1475），朱見深坐在鏡子面前，仔細端詳著前面日漸憔悴的容顏，對自己沒有生育任何孩子，他有著無法言喻的焦慮與痛苦，這不僅事關本朝的國祚，更來自朱見深刻骨銘心的童年經驗，在四面都是狼煙，隨處劍光出鞘寒氣凌人的政治環境裡，老爸祁鎮與叔叔祁鈺最終人生的成敗，不就繫於誰有寶貝兒子嗎？老實說，朱見深不見得在意人生的成敗，但他確實在意自己是否能好生好死，這使得他連生病都會有著莫名的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