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線片 順雲 親情的枷鎖

張純昌 |2017.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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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純昌

順雲與社區的警衛吵完架後,爬上數十級的階梯,回到山城裡的家,不顧後方響起「老姑婆,難怪嫁不出去」的罵聲。

《順雲》描寫未婚女子照顧年老母親,及照顧者面臨的困難。順雲年近六十,未婚,是一名大學助理,為了照顧行動不便的母親,在即將退休前毅然辭職,然而,母親卻以各式各樣的言語辱罵她:「妳是不是希望我死」、「是不是我死了,妳就輕鬆了」,讓人懷疑這個女兒為何要犧牲如此之多,為了這個不斷以言語傷害自己的母親。

這樣的懷疑在電影中不斷浮現,與順雲自身的生命交纏在一起。沒有結婚,而是成為第三者,背負著社會對未婚者的惡意。然而,順雲是沉默的,她並未說出照顧母親的心路歷程、告別情人的心境,但她也是很多話的,她兇悍的回應外界的善意,讓觀眾無法同感她的處境。

同時,被照顧者的困境也無法忽視:無法自床上起身,無力洗澡,劇情安排其母曾是一名京劇名伶,為了自己僅剩的尊嚴,以言語作為矛與盾維護自身,即使在路上失禁了,也拒絕穿上紙尿褲。尊嚴總是如此脆弱不堪,只能靠穿或不穿紙尿褲來撐持。身心失能者如何維護自己的尊嚴?

親情如一道枷鎖

這一切呼應台灣近年浮現的長照議題,片中母親希望在美國的兒女將她帶至海外安享晚年,但順雲狠狠打斷她的幻想:「到了美國,他們只會將妳送進養老院。」原來順雲如此堅持自己照顧母親,也是為了維護母親的尊嚴:讓她如同一個人活著。

親情猶如枷鎖,明明自己已犧牲了許多,換取的卻是母親的誤解與無盡的責罵,即使電影最後讓母親說出:「那是因為妳能幹,才會找妳幫忙。」然而,只因為願意承擔,就必須承擔如此之多嗎?另一方面,即使有長期照護的社會機制,就能夠讓老年人有尊嚴的活著嗎?

這部片讓人想起前幾個月的香港電影《一念無明》,有躁鬱症的兒子在照顧母親時也不斷承受著語言的傷害,最終釀成悲劇。以親情為名,就能夠允許無止境的暴力嗎?而失能者的生命,又要由誰來承擔?

住處隔壁住著的,是被爺爺長期性侵的女孩,讓這個故事成為在生命困境中無法出聲的女性群像。她向隔壁人家丟著石子,希望傳出求救的訊息,卻被順雲以為是母親的幻覺而忽略了。處在困境中的人是無法互相回應的,電影裡設置了無處不在的隱喻,人口不斷外流的基隆、連送報伕也不願抵達的山城、看不見盡頭的階梯、破敗的老屋、彷彿下不完的雨,甚至是跟隨國民黨來台的外省族群命運……母親不帶好氣的罵聲迴盪在屋子裡:「韓順雲,快過來啊,妳在哪裡啊……」

沒有出路的困窘

這樣的困境救贖何在?縱使順雲理解了母親對自己的愛,但這無法回復所喪失與犧牲的,因為那愛在巨大的壓力與傷害後,反而扭曲為絕望的恐怖感:「如果妳不願,而我也無能照顧妳,那就一同毀滅吧。」《順雲》獨特之處在並不給予這樣巨大困境的解答,而只把人物的沒有出路呈現出來。

卡夫卡《變形記》的開頭:「一天早晨,格里高從不安的惡夢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條巨大的甲蟲,肚皮朝上的躺在床上。」衰老不是一夜形成的,卻讓人變成無能為力的甲蟲,被整個社會視為無用而被拋棄了。那樣身體與社會雙重的傷害,則形成龐大的漩渦,將被照護者與家人拖進無盡的深淵。因此,故事被放在無邊無際下著雨的基隆,色調也總是陰沉而藍的,順雲扶著母親一步一步爬著階梯,卻沒有抵達或離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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