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經歷過湘江夜渡的奇事，王華回到餘姚鄉里，有個富翁仰慕其文采，特別替他建築書館，讓他能在書館內認真讀書。

有一天晚上，有個年輕貌美如花的陌生女人來到書館求見王華，王華正覺奇怪，女人立刻回說：「請先生莫感驚訝，我本是富翁的妾，因主人多年膝下無子嗣，命我冒昧前來，希望藉先生的雨露來傳續香火。」王華大驚表示這是不義的事情，實難從命，女人則從自己衣袖裡取出一面扇子說：「請先生看扇面的題字，就知道整件事情的虛實。」王華接過扇子看見上面寫著「欲借人間種」這五個字，雖然從字跡明白此事不假，卻拿到桌上，在後面接著提筆寫道「恐驚天上神」五個字，再交給女人帶回給富翁，這名妾最後只得悵然離開。

王華隔天就打包行李離開書館，避免再有任何瓜田李下的嫌疑。

我們只能說青年才俊特別容易遇見這種春天裡唱的歌，但王華這種坐懷不亂的本領，實在不能說不是理學長年給予的深厚教養。或許這就是王華個人累積的陰德，在明憲宗成化十七年（一四八一），王華高中進士第一甲第一名，成為新科狀元郎，奉召到北京做官。那一年王陽明十歲。

德國心理學家榮格曾經闡發「集體潛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這個觀念，來解釋包括整個民族尤其祖先累世的生命經驗遺傳存在個人的大腦中，如同汪洋大海裡的島嶼一般，露出水面上的島嶼只是自己所能感知到的顯意識，隱藏在水面下的，則是個人無意識（personal unconsciousness），島的最底層作為整座島嶼基地的海床，則是我們的集體潛意識，這是我們看不見卻巨大影響的存在，使得人會藉由各自特定的方法，產生體驗某件事情的天生傾向。如同當一個嬰兒想要吃東西的時候，他有著相當不明確的渴望，或許並不曉得自己要吃什麼，然而，總會有某種具體的東西，最終能滿足他的飢餓感。

花這麼大的篇幅來談王陽明的家世，主要想讓大家看出這個背景對他生命的影響，尤其觀察王華父子二人生命的傳承與反差，其實相當有意思。

正因為有如此正直不阿的父親，將各種忠孝節義的形象集於一身，加上父親長年奔忙在外，沒有時間直接教育孩子，從祖父王倫對父親的殷殷期待，到家人對父親軼事的熱烈訴說，我完全能想像父親巨大的形象對童年時期的陽明帶來如何的重量，那恐怕不只是壓迫感所能精確形容。

父親已淋漓盡致展現自己的生命，而且後來還成為全國知名的狀元郎，終於振興中落六世的家族，如此高的成就，要突破與超越何其困難！童年時期就已經表現得異常敏感的雲孩兒，很難不思索：「那我接著還能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