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邱德宏

故人王灝（王萬富）是甫出爐的二○一七年南投縣玉山文學獎「文學貢獻獎」得主，這算是世人在他離世一年後，對他一生從事文化運動精采篇章的一種崇敬與追封。

「王」者已矣，卻更令人追思尋味。

王灝生前向來以「草根居」主人自居，充分反映他生根鄉土的情懷，套一句現代的說詞，他無疑是一位很接地氣的文化藝術運動者，草根儼然是他的魂魄，鄉土是他的軀體，悠悠蕩蕩，一生快意活絕於他的文藝版圖。

王灝曾說，他的畫就是要表現廟宇大紅大綠的色彩，不畏俗、不忌土，在他的年俗畫裡或民俗慶典的表現上，濃妝豔抹著台灣本色和台灣觀點，而他的《臺灣年俗》書作也因此榮獲二○○九年「金蝶獎─台灣出版設計大獎」，不僅讓法國評審愛不釋手，也成為當年台北國際書展「馬總統書單」的首選書，進而角逐德國萊比錫「世界最美麗的書獎」，隨後更連續兩年代表台灣前往「德國法蘭克福書展」和「韓國首爾書展」參展，在在彰顯王灝的草根畫風是可鄉土也可國際的至寶。

王灝愛以「玩」的心態來從事他的文化運動，從他曾在自宅前設「草根學堂」、「小巷咖啡私房舖」、「小巷市集」、「藝文遊戲空間」、「塩塗仔說唱團」、「離譜說唱團」來看，不難看出王灝慣以自嘲的態度來駕馭文化的大課題。不怕場子小，不懼閒言多，自娛娛人也好，裝傻賣愚也罷，心中總是玩得很篤定、很過癮，這就是王灝行走江湖的保身之道。更好比晚年他還和朋友自組「亂場仔走唱團」，甚至是成立「埔弄摃打仔隊」（埔弄摃趣味打擊樂團），不僅取名自貶，宗旨寫到「雖然狗聲乞食喉／（愛勿）問這是啥齣頭／唱歌弄曲心情透／娛樂家己就有夠─歡情懷意且寄謳歌裡」，更是自我貶抑有餘，也更明白的表明了王灝在悠遊文化中時，擁有著自處怡然的心境和灑脫自在的情操。

其實，王灝是不喜也不耐人對其歌功頌德的人，一則他擅於自嘲自貶，二來他看透江湖俗事，也因此，他愛「胡搞瞎搞」而不崇尚大名堂，他愛寫詩詞書畫，但不熱衷出書求功名，雖如此，王灝難得在晚年交付筆者設計出版《小茶書》、《風物深情》、《何妨一歇》等堪稱生前最後正式出版的三本書，不僅彰顯了他的畫不僅可以濃妝豔抹說民俗，也可以淡筆墨白吐禪風訴茶情耽愜意，而《小茶書》也入圍了「金蝶獎」，《風物深情》更是一舉拿下「金印獎」，更證明了王灝的作品是可以在草根的底蘊下，再現畫作光環。

《風物深情》是長達四百六十三公分的中英版經摺本書，書中王灝題記，「傳統詩中有詠物詩之作，借物寄情託興佳篇麗句令人愛不忍釋，每讀此類作品輒拍案稱妙，從而讚其義奧而思精，表則寫物、實則寫人，令人心有戚戚然之感，此風物小書本亦受之影響」，書中可見王灝借椅子、算盤、木炭、墨汁、帽子、木屐、扇子、月琴等俗物俗器來針砭世態、戲謔世道和消遣人生，或一語雙關，或指桑罵槐，或冷嘲熱諷，字字鞭辟入裡，甚或一針見血，可心頭一驚，可會心一笑，無非都因王灝出世於草根而可得了然於世的剔透。

王灝的草根很民俗、很禪趣、很童玩、很野樂，可消遣百態，可調侃政治，畫筆淳樸古人風，然一切都拿捏在可世俗而不世故及可滄桑但不可無童心的尺度上，且不論詩情畫意，載歌弄曲把琴說笑，無非都有著草根的深情以及善良美好的期待，正如他在〈ㄏㄨㄥˊㄅㄛˋ〉的詩畫中題寫著「為歲月奉一杯清味茶／給日子烹一碗燦爛湯／為春風繡一張錦繡臉／為兩眼唱一首深情歌／替嘴巴餵一粒慈悲糖／為鼻子寫一首自在詩／為身子穿一件滿意衫／為耳朵點一盞快然燈／讓心情開一些魔幻花／替土地張羅一餐花草餐／給日記寫一些香馥草／替心情開一扇綺麗窗／把生命裝點成山水圖」，一幅畫一首詩即承載著他一生草根且堅韌又柔軟的心。

念念王灝的此時，天上人間都有王灝的身影；想想，王老如在世，當我們「讚嘆王灝、感恩王灝」時，他一定不免一笑，推說「不要害我」，這就是王灝謙卑而身段軟的草根味，即使人走了都仍可魂牽於世，讓人淺酌豪飲探深情，抑可再窺他欣羨或自現插科打諢的甘草人生，這或許是更逼近王灝切身的身影，在平凡中見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