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禾

斷繩、頸部勒痕照片和法醫相驗報告擺在我前面，逼得我沒有退路，「好吧！既然你們都知道，我就說出真相。」

我們的故事從我在單身樂園交友網站按下Ｙ鍵的剎那開始。那天，我像往日一樣在網站觀看留言，我的自我介紹僅短短一句「雁過寒潭」，留言區已經空白一年，那天竟出現「我是魚」的留言，我心砰然，如春雷乍響。

「鴻雁。」我顫抖地打出這兩字。

「我是沉魚，沈瑜，魚想看寒潭過雁。」

我按下「Yes」鍵，相約三個小時後在台北火車站北一門見面。

這三個小時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時間，我翻出最好的衣服搭配牛仔褲，噴髮膠抓出最帥的髮型，提早一個小時到達北一門。時間一分一秒接近見面時刻，我隱身柱子後方觀察，觀察她是否是個令雁落、讓魚沉的美女。我不停地看表，秒針奮力衝向見面的時刻，我心跟著秒針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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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有人站定不動，她穿著緊身牛仔褲，白灰色漸層Ｔ恤，一頭長髮，背對我站著。我的心猛烈撞擊胸腔，想走出去但是理智制止我，我得繼續觀察，不能貿然行事，當獵物出現時，獵人必須沉著。她看看手表，左顧右盼，拿出手機沒多久我的手機鈴響。確認，就是她。

等。我繼續等。

她終於轉頭向後望，我看到她的臉，心再次撞擊胸腔。我拉拉衣服，撥撥頭髮，從容轉走出柱子，繞一圈從正面迎向她。

「沈小姐？」

「嗯！」她瞪大眼似乎受到驚嚇，隨即笑了出來，「我是沈瑜。」

「妳是魚，我是雁，吳鴻雁。」我鼓起勇氣，「妳好美，氣質出眾，難怪魚看到你會下沉，雁飛過會下墜摔個四腳朝天。」我張開雙臂做個拍翅下墜的姿勢。

她嫣然一笑。

「我買兩張電影票，但是離上映還有一個小時，我們去地下街走一走？」

我們邊走邊聊。她說高中畢業後爸媽送她和弟弟去加拿大念大學，她念市場行銷，剛去加拿大前兩年英文不佳，念得很痛苦，克服英文障礙之後大三和大四的成績突飛猛進念出興趣，原想再念研究所，但因爸媽年紀大，她先回台灣幫忙爸媽經營汽車芳香劑進口生意，弟弟則留在加拿大讀書，「你呢？」她問我。

「哇！妳是富二代千金小姐。」我搜索枯腸，該說什麼職業好與她匹配，「啊，電影要上映了，快！」順勢拉著她的手往電影院跑。還好這場電影救了我，待我們看完電影，我也打好腹稿。

「我是洗車美容連鎖店的經理。我們在全台灣有55家連鎖店，在雙北市有20家。」我想起巷口洗車美容店的招牌，「我們只是小公司，除了洗車兼做打臘美容，也賣些車內飾品和芳香劑。」

「太好了！」沈瑜高興地說：「我們公司正在擴大通路，可以跟你們公司合作，我可以給你優惠價格喔！」

「當然可以，我是採購經理，公司要賣哪些產品，最後由我決定。」

「嗯！吳經理，請問我這個小小進口業者有榮幸請您吃飯嗎？」

「我一向不和廠商吃飯。」我頭一抬，擺個倨傲的pose「不過，沈大小姐的邀請當然要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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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幾天我和沈瑜天天見面，我向她訂一批10萬元的貨品，「我知道貴公司進口的芳香劑品質好，但是Business is business（在商言商，公事公辦），依公司規定，我只能先進少量鋪貨，評估銷售狀況再決定後續進貨數量。」

「我懂，吳經理，謝謝您。」沈瑜主動靠近我，髮香令我陶醉，「你們公司多久會付貨款？」

「馬上給。」我秀出立即兌現的銀行本票：「不要說出去，這是妳才有的優待。一般是等貨品銷售一半公司才會付貨款。」

「謝謝。」她接過本票低聲說：「謝謝你對我那麼好，一直幫我。」突然間她泫然欲泣，「這陣子我除了煩惱公司業績，我也跟交往三年的男朋友分手……我好難過。」

我握她的手安慰她。她沒有反抗，還柔順地將頭靠在我肩膀。

「其實，我們相遇不是偶然的，是前世註定。」我抽回握她的手，正襟危坐，壓低嗓音，「其實我有特異功，知道我們前世的事，我找妳很久、很久。」

沈瑜沉默以對。

「我怕妳不相信，因此沒有說。」我嚴肅地說：「當然，妳可以不相信，因為我拿不出科學證據，但是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特別投緣，彷彿以前就認識，熟悉彼此？」

她依舊沉默不語，靜靜地、微笑地看著我。

「明朝末年，我們是住在福州的夫妻，我是夫，妳是妻。當時清兵入關南下打到福建，攻打福州，我們來不及逃走，清兵翻牆踹破木門闖進家裡，我為了保護妳和清兵打鬥，被三個清兵砍傷倒地，斷氣前看著妳被清兵拖走，妳掙扎著呼喊我的名字，大雁～大雁～，我嚥下最後一口氣前發誓，一定要找到妳，保護妳。今生，我一直在找叫『魚』的妳。」

「妳是魚嗎？」我輕問，「我知道妳今生又被惡靈纏身，遭逢惡難，我犧牲兩魂三魄來救妳，雖然我有工作，但經濟上並不好過。」

「是，我是你的魚。」她倒在我懷裡哭泣。

為了長相廝守，不再分離，她租一間公寓要我和她同住，「魚和雁終於在今生相聚，謝謝你為我犧牲，房租我來付。」沈瑜依偎在我懷裡說：「我們一起努力衝破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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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的一天，「雁，有件事你要說實話。」沈瑜表情嚴肅，「你帶我去看的哪幾家有賣我家芳香劑的洗車店，店長說是你送的。還有，我打電話到公司找你，公司說沒有你這個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已經離開那家公司。」

「10萬元貨款呢？」

「我自己的存款，所以我沒有錢了。」

「你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我愛你。」

「愛我？愛我更不該騙我，難怪你足不出戶，原來你沒有工作，沒有朋友，也不跟家人來往。」

「我為妳犧牲那麼多，前世為妳死，今生為妳付出兩魂三魄……」

「夠了，我不要再聽你的鬼話，全是在胡扯，我要回家。」

「鬼話？我句句實話，我犧牲一切來救妳，反而是妳跟我在一起竟偷偷跟姓廖的前男友聯絡。」既然沈瑜翻臉如翻書，我也只好撕破臉，「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和他用line聊天，還相約去香港聽演唱會，不守婦道！」

「我跟你結婚了嗎？什麼不守婦道，我高興跟誰約會是我自由，我後天就要跟他去香港，怎麼樣？」沈瑜指著我罵：「你竟敢偷看我的手機，漫天扯謊，你才是大騙子。」

「後天跟他去香港？」我火冒三丈，「他是什麼東西？他不配擁有你。」

「他不是東西，跟他分手，跟你交往後我才知道他的好，他有正常的工作，他是電腦工程碩士，不會對我撒謊，雖然倔強、頑固，愛發小脾氣，但他有學問有深度。」沈瑜露出不屑的神情，「你呢？只會講輪迴故事，故弄玄虛，高深莫測，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總之，你語言乏味，我不想跟你做朋友。」她手一揮，「你趕快搬出去，愈快愈好。」

「妳在侮辱我。」我無法控制自己的雙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我不會搬出去，妳是我的，我要永遠擁有妳。」她愈使勁掰開我的手，我掐得愈緊，我看著她的臉痛苦扭曲，喉嚨發不出聲音，臉色慘白，雙手漸漸無力，雙膝癱軟，我跟著她倒臥地板，看著她瞳孔變大，鬆開雙手，不再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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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真的沉水不動。我看著她，摟著她。她變乖了任我擺布，不再反抗，不再咄咄逼人，我確定真正擁有她。這真是美好的一天，我們相處和諧，不再鬥嘴和爭吵，靜靜地共度一天。

第二天，她還是不說話，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她死了，我擁有她卻也失去她，我到底擁有什麼？我想了好久，沒有答案，想到頭痛。忽然想到警察，想到你們會來找我，我該怎麼辦？我告訴自己不能慌，冷靜思考後，我向沈瑜道別：「今生緣淺但我向妳承諾，來世我會再找到妳，共結連理。」

我拿一條斷裂的童軍繩套樑繞柱；在浴室燒炭，將沈瑜放在浴室地板；打開她的電腦留言：「我們找到真愛，決定一起往生淨土永生為伴，請祝福我們，幫我們合葬。」用布條塞住門隙窗縫，親吻她的額頭道別。

為了繼續愛她，我拿走她的手機、證件、信用卡和皮包裡的錢，開走她新買的休旅車，這能讓我時時刻刻感受她的存在，回憶我們在車內的歡樂時光。我愛沈瑜的程度非語言可以形容，不是你們凡人所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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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台北之後，我到花蓮躺在七星潭海邊卵石堆吹海風，多麼希望來自太平洋的海風可以吹掉我的煩惱。「我得到她，她卻不說話，我究竟得到了什麼？」這個問題像海浪拍岸，穩定有力，周而復始，在我腦中迴盪。

「叮咚！」沈瑜的手機有Line來訊：「妳在那裡？怎麼還沒回家？」發訊的是「媽媽」。

我覺得好煩，立即回訊：「我很好，別一直煩」，隔一會兒，再回覆：「別一直打，心情好了，我就回家。」回覆訊息後我將手機豎立在海灘上的卵石堆，看起來像墓碑。

「她會埋在墓園或火葬？」我心想，「我未來會土葬或火葬，還是海葬？如果是土葬，我要在墓碑刻上浪漫淒美的殉情故事。然後，你們突然出現，大吼大叫把我壓在石頭上銬手銬，弄得我的手好痛。」

「我的故事說完了，交換條件，你們如何快速找到我？」

「雖然你用沈瑜的手機回訊給沈媽媽，佯裝她還活著，但是沈瑜的狗卻在街上流浪被撿到，從狗身上的晶片找到沈家。」偵查隊長說：「我進屋時一度被你誤導，以為沈瑜燒炭自殺，還好法醫發現她的脖子有勒痕和血塊，證明不是自殺，此時沈瑜竟然還回訊給沈媽媽，我們馬上鎖定手機發訊地點，通知花蓮警方去抓你。」

「原來我敗給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