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羽書

夜，如此沉靜……

眼前浮現這十年送走親生父母、養父母、唯一單傳的侄兒，夠痛了！本以為最親最痛的都過去了，卻在您突然往生後愈顯得心痛的刺骨！

老姐姐，走出您頭七的靈堂，如開法師帶領唱誦的《父母恩重難報經》依然在耳邊嬝繞……您是養母唯一親生的孩子，您長我二十歲，媽媽往生後，您也是唯一跟媽媽血脈相連的人，我視您如母。

從小，您的生父對您來說只是一個虛無的代號，您從未見過；外婆的母親抽鴉片，迫使所有晚輩要外出賺錢，襁褓中的您當然也被迫遠離生母的身邊，這樣艱辛的成長歲月養成您孤立專斷的性格，所以當長輩們都反對您的婚姻時，您堅持自己的選擇，讓您的人生從此不見天日；您的男人留下五個年幼的孩子與年邁中風的婆婆，不負責的去過花天酒地、縱情聲色的日子！是命嗎？

曾幾何時，我們家有明確的分工，媽媽負責家務，帶您的孩子，我會幫著抱、餵米漿、換尿布……而您負責工作賺錢，努力的維護您的穩定收入，除了沉溺於工作賺錢您什麼都不會，真的，連開水開了沒有您都不懂！但，您知道如果沒有維護好工作，沒有穩定的收入，這個家就無以生存！您成了另一種形式的母親——只懂賺錢養家的母親……

老姐姐，您的突然往生我多麼清楚是您的慈悲，不想在未來的歲月拖累孩子們，這是您八十六年歲月中養成的好強與堅毅的性格；雖然孩子 們都已成家，您對他們依然只有付出，從不求任何回報，更不增添他們絲毫麻煩，但您內心的脆弱與沒有安全感看在我眼中是多麼不捨！

在您虔心念佛四十多年的歲月裡，熬過寂寞的夜晚、無助的淚光……您一生堅守女性的美德，從不抱怨，您承擔自己錯誤擇偶的後果，默默地把悔恨留在心底深處……

總見您每天下班就在佛前默默誦經，那時年輕，心裏嘀咕：「誦經有什麼用！成天陰陽怪氣，對孩子重男輕女，情緒來了就罵女兒……」隨著年紀漸長，才稍能體會您內心的空虛、無助與不安全感，因為從您呱呱落地到面對五個孩子，您從無依靠呀！

本以為您只是誦無意義的經，直到星雲師父籌建佛光大學，為籌措經費義賣字畫、古董時，有一天，您叫我進房，從床下拉出一個很沉重的木箱，讓我打開，告訴我：「這件古董叫『八駿馬紫石屏』，從這角度看，馬在月光下奔騰，這石屏有公母兩塊，一塊被日本人收藏了，這塊是姨父生意失敗前留給我的，二十年前有個日本人出價一百五十萬，我沒賣給他，妳拿去讓大師義賣好籌錢蓋學校……」我楞住搖頭婉拒。

您堅持，我知道這件事對您意義重大，當年如果您賣了，那筆錢對您很有用，但您堅持送給大師義賣興學，我才體悟您的經沒有白誦，您有感受到佛法！

老姐姐，您生性沉靜、低調、不麻煩任何人，您唯一交代要圓滿每一個「七」，要把骨灰放置極樂寺跟媽媽在一起……我已一一為您圓滿，只是慚愧再沒有機會能為您做什麼？今生有幸與您同在一個家庭成長，但願來生還能相聚……祈願您放下一切俗緣，跟隨菩薩到西方繼續修持！老姐姐，不累了，一切委屈與艱難都讓菩薩收回了……

老姐姐，願在夢裡見您蓮登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