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禾

這個故事取材自真實案例。作者平禾是資深社會、司法記者，喜在案件中找尋富有人性的愛恨瞋痴故事，給人心靈的啟發，出版小說《判決人生》、《色計》。

「踢爆周刊」記者吳國明形色匆匆直闖檢察官薛正義辦公室，關上門，神祕地說：「交換條件，我提供線索讓你偵辦，但是你要保證讓我寫獨家，偵辦過程不能讓其他記者知道。」

「大記者呀，那也要看你的線索夠不夠份量？」

「保證絕對夠份量。」向來愛搞笑的吳國明認真地說，「我們查證過，消息可靠，不是亂槍打鳥來浪費你的時間。」

「說來聽聽。」

「這是一件頂替入獄替人坐牢的案子，我查過民國初年還有這種賄賂獄卒分身頂替入獄的案例，在台灣可是沒有發生過。如果檢座抓出真假人犯，一定會轟動各界，聲名大噪，多了一塊更上層樓的墊腳石。」

「你是說情節好像狸貓換太子？」

「沒錯，就是狸貓換太子。」

「是誰沒有入獄？你的消息哪裡來的？」

「有一個炒房地產兼做包租公的地產大享陳三郎。」吳國明在手機秀出陳三郎新聞報導的照片，「去年因為房地產交易糾紛，被法院依三個詐欺罪合併判刑2年入獄服刑。但是有人上星期看到他在高檔餐廳吃飯。」

「這個『有人』是你的消息來源？可靠嗎？會不會認錯人？」

「我的消息來源就是控告陳三郎詐欺的死對頭，不可能認錯。」

「除了看到陳三郎在餐廳吃飯，有其他證據嗎？」

「他說，突然看到陳三郎，嚇一跳，又怕拿手機拍照會打草驚蛇，後來他設法弄到陳三郎結帳時的信用卡簽帳單，陳三郎居然用本名簽帳。」

「嗯！有意思。」這番話點燃薛正義打擊犯罪的熱情，「我想偵辦這件奇案，是想讓罪有應得的人進監獄受處罰，實現公平正義，不是為了想紅或更上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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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中外真的有犯人找替身入監坐牢，真正做奸犯科的人卻逍遙法外的故事。大多發生在沒有照片比對人犯身分，或獄卒收賄睜隻眼、閉隻眼讓冒牌貨矇混過關，才會有分身替本尊坐牢的事。自從照相機發明後，幾乎不曾再聽聞分身坐牢。遑論現代犯人經三審判決定讞，都有偵辦和審判紀錄和照片，想要找人扮分身頂替坐牢談何容易？

現在犯人入監服刑，必須先經執行科檢察官人別訊問，進監獄報到時再由監獄管理員核對身分資料，「自從當檢察官迄今20年，從未聽說分身坐牢的事。」薛正義心想，「除非這個犯人神通廣大，一路從檢察官買通到監獄管理員，才有可能一路開綠燈，頂替成功。但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搖搖頭，將心緒收回來，抖落雜事提醒自己，首要之務在確定現在坐牢的是誰，案子才能辦下去。

要確定坐牢的人是陳三郎分身或本尊，只要提訊陳三郎或直接到監獄去看看答案馬上揭曉。不行，要提訊陳三郎必須有案子在手上，他目前沒有偵辦陳三郎的案件。去監獄看人，同樣要有事由，否則監獄會有他與陳三郎會面的紀錄。如果吳國明所言不虛，那還無妨；如果情報有誤，「資深檢察官偵辦分身坐牢案搞烏龍」傳出去可就難聽了，而且也可能打草驚蛇，讓監獄外面的陳三郎得到消息逃之夭夭。

如何在不驚動當事人的情形下，進行查證？必須要想個好辦法才行。

薛正義想了好幾天，終於靈光一閃，吩咐書記官：「麻煩你去調這件案子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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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記官依指示從檔案室找出陳三郎判決定讞卷宗。薛正義從一疊十餘份文件中揀出三件，分別是地方法院、高等法院的審理筆錄，第三件是陳三郎發監服刑的文件。他翻開三份文件的最後一頁並列，比對三個簽名處。兩份法院的審理筆錄陳三郎簽名筆跡雷同，筆跡瘦長由右向左傾斜；坐牢時的簽名則龍飛鳳舞，風格完全不同。

薛正義心中有數，撥電話給吳國明：「有空來我的辦公室。」

吳國明迅速趕到地檢署直上5樓進入主任檢察官的辦公室，馬上掏出一張紙「碰！」一聲放在薛正義的大辦公桌上，「這是陳三郎在餐廳簽帳的簽名影本。」

「你看！」薛國明將三件法院文件推到吳國明面前：「簽帳單的簽名和哪一份文件相似？」

吳國明眼珠轉了轉，很快就將簽帳單放在兩份審理筆錄的簽名，「這三份應該是同一個人的簽名。」他指著發監服刑的簽名：「這個，跟其他三個完全不像。」

「沒錯，你也看出來了。」

「既然證明是分身坐牢，破案囉！可否請檢座遵守約定，給我分身的照片，我要發獨家新聞。」

「破案？還早呢！」薛正義慢條斯理地說：「抓到在外面逍遙的陳三郎才算破案，稍安勿躁！而且我不能給你分身的照片，否則我就洩密。」

「稍安勿躁？這麼大的獨家在我面前，我等不及了！」

「不行，你的新聞一出，陳三郎就跑了。」薛正義臉一沉：「這可能涉及妨害公務或洩密，勸你不要弄巧成拙。」

「那怎麼辦？」

「放心，我一定遵守約定，不會洩密。而且我查出陳三郎還有一件詐欺案，下周開庭，到時候你就可以拍到分身出庭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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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明一大早帶著攝影記者守候在法院囚車道入口。囚車道是大型警備車載送囚犯或羈押在看守所的嫌犯到法院開庭的出入口。警備車進入地下停車場，等鐵捲門落下關閉，法警才押解囚犯或嫌犯下車走進候審室走廊，只有短短5秒到10秒，此時攝影記者必須把握機會分秒必爭從鐵捲門的上方鏤空縫隙搶拍照片。

當囚車駛抵法院，吳國明和攝影記者全身繃緊，全神貫注，待鐵捲門落下的那一刻，相機鏡頭立即對焦鎖定車門，十餘名囚犯、嫌犯陸續下車，相機快門聲連響沒有間斷。

吳國明確認攝影記者已經成功拍到所有人的臉，鬆一口氣，踱步到附近早餐店吃早餐，悠閒地翻閱報紙、滑手機。9點50分，吳國明和攝影記者走進第15法庭，剛好聽到法官問被告「陳三郎」的身分資料。「陳三郎」念出住家地址和身分證字號。兩人細看他的容貌和衣服顏色，走出法庭拿出相機，從剛剛拍攝的圖片找到陳三郎分身的照片。

「YES !」吳國明大喊：「有陳三郎分身的照片。」

「這個冒牌貨和陳三郎本尊完全不像，這樣也能矇混過關頂替坐牢。」攝影記者念念有詞：「不是有人收賄掩護，就是監獄管理螺絲鬆了。」 他又問：「有冒牌貨的照片，可以發稿了嗎？」

「不行，檢察官要我們等到本尊落網才能出稿，否則要辦我們妨害公務或洩密。現在能做的就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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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正義加快追緝腳步，指揮調查官在陳三郎住家及常去的餐廳埋伏。調查官分三班日夜輪班守株待兔，坐在車中緊盯陳三郎住家大樓門口。另一組調查官則監聽他的手機和住家電話。

守候兩天過去了，從監聽陳三郎的手機對話內容和發訊地點，確定陳三郎人在家裡。薛正義指示撤除守候在餐廳的調查官，轉往支援陳三郎住家。

第三天清晨5點，陳三郎穿著居家衣褲，走出家門。

「A車回報，陳三郎走出大門，好像要去運動，是否逮捕？」調查官小組長拿起手機回報行動指揮官。

「等一下，此地巷弄多容易被他逃跑，先追蹤，看情形再說。」指揮官回覆。

兩男一女3名調查官下車，遠遠尾隨陳三郎。陳三郎穿越公園走進便利超商。三名調查官跟進去，兩名男調查官守住門口，女調查官貼近觀察陳三郎。陳三郎從貨架拿兩塊麵包、一份報紙走向櫃檯。

「一杯拿鐵。」陳三郎將麵包和報紙交給店員結帳。

女調查官回頭看小組長，小組長搖頭，示意不要動手，再等。女調查官在櫃檯旁佯裝挑選口香糖，餘光注意陳三郎和店員沖咖啡的動作，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心想：「沖杯咖啡怎麼那麼久。」

店員將咖啡拿給陳三郎。

結完帳後陳三郎一手拿咖啡，一手拿麵包和報紙，正要轉身。

「動手！」小組長下令。

女調查官和一名男調查官左右夾上，奪下熱咖啡，抓住手臂，小組長快步向前從正面堵住陳三郎。

「陳三郎先生，我是台北市調查處調查官，你現在應該在監獄坐牢，怎麼會在這裡買咖啡呢？」小組長秀出證件，「請跟我們走。」

陳三郎一臉驚愕，女調查官隨即將他上銬，押上停在便利超商門口的黑色偵防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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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正義下令不得走漏逮捕陳三郎的消息，趁天濛濛亮的時刻將陳三郎直送地檢署，同時下令提訊在監坐牢的替身。

陳三郎分身在偵查庭當看到本尊，詫異地瞪大眼睛。

「這位是陳三郎。」薛正義指著陳三郎問戴手銬的陳三郎分身：「請問，你是哪位？報上你的真實姓名。」

「我叫鍾春生，54歲，沒有工作10多年。去年陳三郎請我吃大餐，要我假冒他坐牢，條件是給我4萬元餞行費，之後每月給我母親2萬元安家費，等我出獄再送一輛計程車給我謀生。我想，我平常打零工都沒有2萬元，出獄後還可開計程車討生活，因此答應替他坐牢。」

「陳三郎，你對鍾春生的說法有什麼意見？」

「沒有。」

「你認罪嗎？」

「認罪。」陳三郎無奈地說。

次日，「踢爆周刊」圖文並茂刊出吳國明的大獨家，引起其他媒體追跟報導。法務部追查人犯服刑流程，發現執行科檢察官沒有辨識出鍾春生拿陳三郎的變造身分證，是分身得以替本尊坐牢的關鍵原因，因此下令，以後人犯發監服刑後要採集指紋送刑事局比對身分，確認坐牢的是誰，防止分身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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