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孩

文/平禾 |2017.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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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取材自真實案例。作者平禾是資深社會、司法記者,喜在案件中找尋富有人性的愛恨瞋痴故事,給人心靈的啟發,出版小說《判決人生》、《色計》。圖/心皓

文/平禾

蔡茂盛拎著鐵製便當盒,夾雜在送便當的婆婆媽媽人群中走進國小,校門口警衛注視他。他微微點頭致意,指指手中的便當盒。警衛點頭表示了解。

29歲蔡茂盛瘦黑精壯,藍T恤搭黑色運動長褲,頗有運動員的架勢。一群中午12點下課跑出教室的學童像浪潮沖向家長,圍繞在家長四周。他四處張望,不疾不徐走上二樓禮堂。二樓走廊空蕩蕩,他正想往三樓走,此時一個瘦高穿紅底白袖紅短褲的女孩走出女廁。

「同學,妳哪一班的?」

「六年二班。」女孩轉身立正回答。

「我是新來的體育老師。」蔡茂盛命令她:「妳跟我去頂樓搬一個器材。」

「可是,我們要吃營養午餐。」女孩猶豫,回頭張望,「我要報告導師。」

「我已經跟你導師說了,妳跟我去搬好東西,就可以回班上吃營養午餐。」

他朝樓梯走去,女孩服從地跟著他往五樓走。走出五樓屋頂,蔡茂盛在屋頂搜尋唸唸有詞:「咦!海棉墊不是放在這裡嗎?」

「海棉墊放在一樓器材室,不是放在這裡。」

「是嗎?」蔡茂盛走到屋頂水塔旁:「妳彎腰看看,有沒有放在水塔下面。」

女孩彎腰查看,蔡茂盛從手提袋拿出一捲寬邊膠帶,將女孩推倒,膠帶迅速纏繞她的頭封住嘴巴,留鼻孔讓她呼吸。女孩驚恐掙扎,雙手亂抓,雙腳亂踢,他用身體壓制她的腳,先抓她雙手用膠帶綑繞數圈,再纏繞兩隻腳踝。女孩動彈不得,眼神充滿驚悸與恐慌。

蔡茂盛變成狼,殘暴肆虐12歲小女孩,她拚命掙扎,發出嗚鳴聲,送出她僅有的求救聲。他被激怒,用手摀住女孩的臉阻止她發出絕望的聲音。她愈來愈小聲,終至氣力喪盡,一動也不動。



同一天傍晚,蔡茂盛下班後到花店買一束花。

「叮咚!叮咚!」

「baby看誰回來了?」蔡太太懷抱2個月大的兒子應門,「是爸比耶,爸比回來了。」小嬰兒手足舞蹈,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音。

「哇!怎麼有那麼漂亮的花?」

「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妳忘了?」蔡茂盛一手抱兒子,一手摟著太太的腰深情一吻,「走,我們出去吃飯,慶祝結婚周年。」

在餐廳,「台北什麼都貴。」蔡茂盛用叉子叉起一塊牛排送進嘴裡,「一客牛排套餐要八百元,房租又調漲。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會入不敷出。」

「那怎麼辦?」

「找我寫商業應用程式的客戶大多在高雄、台南,我這一陣子為了修改程式常常南北奔波,每一趟交通費都是成本,賺的又吐出去,等於做白工。」

「不能將程式存在磁碟片,再寄過去給客戶。」

「我就是這樣做,只是客戶打開程式出現問題時又要寄回來修改,來回郵寄費時費事。所以客戶要求我到場修改,測試沒有問題才安心。」蔡茂盛說:「我想乾脆搬去高雄,這樣比較方便,生活費也比較便宜。」

「但是,我們的爸爸媽媽都住北部,搬去高雄,以後回娘家不方便。」

「台北會寫商用程式的人多,高雄會寫的人少,相對競爭較小,價格也會比較好。去高雄工作,才能存錢買房子,在台北光是吃飯、付房租就把錢花光了,無法存錢買房子。」

「好吧!」蔡太太無奈答應,「什麼時候去高雄?」

「愈快愈好!」



蔡茂盛一家移居高雄。他深居簡出,天天埋頭寫程式,除了寫程式交件給客戶,幾乎足不出戶。他害怕夜晚,黑夜帶給他一種恐懼感,卻又說不上恐懼什麼。他寫程式到深夜時,電腦螢幕經常會照映閃過一個穿紅衣白袖運動衣的女孩身影,他立時轉身查看,背後並無一物,只有一股寒風令他汗毛豎立。

他半夜起身上廁所,從臥室到浴室的狹短走道,正要按下走道燈的瞬間,一個紅衣人影快他一步走進浴室。他心驚快步再按下浴室燈,亮亮晃晃的燈光下浴室裡什麼也沒有,嚇出他一身冷汗。他因此將工作時間改到白天,儘量減少深夜工作次數。

紅衣女孩開始在他的夢裡出現。在他剛入睡或將醒前用那雙驚悸、絕望的眼神盯著他,凝視他,瞅著他,每每令他驚慌失措,大叫驚醒。

「阿盛啊!你的程式又跑不動了,再這樣下去我們要換人寫囉!」

「好的,好的。我馬上趕過去修改。」蔡茂盛騎機車頂著大太陽趕到會計師事務所修改程式。汗水未乾,手機又響起。

「喂,阿盛,你寫的程式又當機了,搞什麼呀?」另一家公司的會計室主任抱怨:「你不是測試好了嗎?怎麼又當機?」

「我正在忙,一個小時後去你們公司修理。」

「不用了。」會計室主任說:「用你的程式運算跑出來的結果老是出錯,我們總經理說另外找人寫程式,我們的損失剛好抵銷委託你寫程式的費用,抱歉啦!」

蔡茂盛天天接到客戶抱怨電話,東奔西走到處修改程式,玄的是他當場測試時都沒有問題,只要他一離開就出問題。時間就是金錢,沒有個公司行號願意一再承擔電腦程式當機的損失,逐漸另找他人寫商用程式,客戶一個一個流失,令他收入大減。

「為什麼你寫的程式一直出錯?」蔡太太也感到奇怪:「你不是都測試完成才交貨?」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有bug(臭蟲,意指錯誤)。明明在家模擬測試很OK,不知道為什麼到客戶那裡bug就跑出來。」蔡茂盛嘴說不知道,心裡隱約有個疙瘩,常捫心自問:「難道是……作怪?」



1992年股市上萬點,景氣大好,百業欣欣向榮,蔡茂盛與太太商量,轉戰股市營業員。「我好歹也是商專畢業,當營業員要考的證券交易相關法規與實務、證券投資與財務分析,難不倒我啦!」

「你如果有把握,就去試試看。」蔡太太贊成他轉行:「總不能繼續坐吃山空,存款快要用完了。」

蔡茂盛馬上去補習班報名,苦讀三個月,參加證券暨期貨市場發展基金會舉辦的證券商業務員考試。考兩科,各考50題選擇題。

考試結束鐘聲響起,蔡茂盛走出考場,信心滿滿地向陪考的蔡太太伸手比「Y」,笑著說:「太簡單了,不是100也有90以上。」此時,忽然有個穿紅色運動衣的女孩從他太太旁邊走過,他再細看,女孩已消失不見。

一星期後公布成績,兩科分別是46分、38分。

「怎麼會這樣?」蔡茂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再看著分數大吼大叫:「不可能,絕不可能,一定是主辦單位弄錯,我要複查。」

主辦單位回復複查結果「沒有改錯,用人工比對答案卡結果仍是46分、38分。」

蔡茂盛申請第二次複查,主辦單位給他看答案卡。證券交易w相關法規與實務、證券投資與財務分析前10題都答對,但是從11題之後都劃錯一格(即位移一格),導致後方大部分都錯誤。

蔡茂盛無言、沮喪、忿怒地走出辦公室。他想起考試天當天看到紅衣女孩的背影,捶牆壁怒罵:「我知道妳在搞鬼!妳不放過我,我也不認輸,不投降,5年了,警察抓不到我,看妳能把我怎麼樣。」



蔡茂盛當不成股市營業員,只好另做打算。他看到當時股市大好,帶動百業興旺,房地產價格開始節節上升,決定轉行當房屋仲介。

「哎喲!我頭好暈,好想吐。」一位女客戶看房子時手扶牆:「不我要看了,我要出去。」

「等一下!」蔡茂盛急著住客戶解釋:「我查過,這間房子不是兇宅,格局方正,採光明亮……」

「我不管,不要看了。」她奪門而逃。

蔡茂盛氣得對空屋大吼,對空連揮數拳:「是妳,一定是妳在搞鬼,儘管衝著我來,我不怕妳,走著瞧!」這是他代銷過的房子中地理位置和格局最棒的一間,價格也合理,他有信心能賣出房子,拿到豐厚的佣金。

「林先生、林太太請進,不必脫鞋。」數天後他又帶一對夫妻來看屋,「現在是空屋,可以仔細參觀,您看,房屋格局方正,三房一廳,間間採光,大門朝南……」

「咦!還有人住啊。」林先生從客廳走向主臥室突然停步。

「沒有人住,屋主上個月搬走,鑰匙在我這裡。」

「有啊!一個男的牽一個女孩,穿紅色運動服走進去。」林先生走到主臥室門口看了看,僵硬地轉身,臉色慘白:「走啊!不要看了,有鬼!」快步拉著林太太的手頭也不回奪門而出。蔡茂盛走進主臥室,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來襲,房地產交易量頓時窒息,蔡茂盛首其衝第一個失業,也失去僅能糊口的工作。蔡太太去農產公司打工,第三天右手被輾壓機壓傷,神經受損無法舉重物,且肌肉日漸萎縮。18歲兒子交到壞朋友,販毒被逮坐牢。蔡茂盛暗忖,可能是他做過的事,殃及妻、子。他比著指頭算了又算,「還有2年,熬過20年我就自由了!」為了再熬2年,他到處打零工維生每天喝酒澆愁。

「你總要活下去,光喝酒不是辦法。」朋友勸蔡茂盛。

「好,日子總是要過,聽你的,我去夜市擺碰碰車。」

蔡茂盛在夜市擺碰碰車小攤,鄰攤是個中年單親媽媽帶著18歲弱智女孩賣玉米。有一天,單親媽媽臨時有急事離開,將女孩託給蔡茂盛照顧幾個鐘頭。

「阿伯車上有你喜歡吃的冰淇淋,要不要吃?」

「好,我要吃。」女孩歡天喜地跟著蔡茂盛往車子走。

蔡茂盛將女孩推進車裡迅速鎖門,女孩在車內掙扎、呼喊,十分鐘後才被路過的攤商發現:「快來救人啊!」眾人聞訊拉開車門,驚見兩人下半身赤裸,女孩哭著衝出車子。警方採驗蔡茂盛的DNA送驗,經比對竟發現他就是21年前殺害國小女童的兇手。

「是我做的沒錯,但是已經超過20年追訴期,我沒有罪。」

「你知不知道,女孩的父親在案發後想念女兒憂鬱成疾病死。」偵查員痛罵:「你一次害死兩個人,還在狡辯躲過20年追訴期,你還有良心嗎?」

「對不起,經過檢察官初步計算,扣除辦案時間,從發布通緝之日起算,還有三個月才屆滿20年追訴期,所以你還在通緝追訴期間。」另一個偵查員冷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有眼。」

當晚,蔡茂盛在羈押室將睡未睡意識矇矓之際,看到一個男人牽著紅衣女孩穿過鐵欄杆走進羈押房對他怒目而視,嚇得大叫:「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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