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克鹿漫．阿布思

屏東縣屏大中文系三年甲班

這五年來，只要有休假，玉湘就會帶我到山上那間佛寺，向全部的神佛上香，之後，我們一定會待在觀音大士的殿堂裡一整晚。玉湘剛帶我去的第一年，我跪在大殿裡只是哭，除了哭，沒有別的，見到這樣柔情又堅毅的觀音大士，我連訴苦的力氣都沒有，小小的委屈都可以哭出來。無論我的傷口是大是小，祂都將我隱藏在心底的故事使勁的挖出來，陪同我一起承受，再幫助我療傷。

他是個陸軍軍人，家裡兄弟姊妹很多。婆婆是個外省千金，很勤勞，待我很好，五個媳婦中，她只會買禮物給我。公公是退休的空軍，一開口便是一段髒話，若沒有婆婆守在家中，那個家也許早就被罵散了。

記得那時，剛生完大女兒，我們為了一個奶瓶在吵架。那時我要泡牛奶，他發現瓶上有兩隻螞蟻，對我又喊又叫，手裡還拿根掃把，一副要打人的樣子，我跑下樓，他就跟在我後面，兩條腿迅速的踏著樓梯，兩眼瞪大，碰巧被他爸爸撞見，大聲喝斥：「你要幹什麼？」他不方便在老人家面前動手，只好作罷。我心裡一陣寒涼，這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

後來生了二女兒，三歲以前還很活潑可愛，三歲那年被醫生診斷出有病，她的人生從此只能在病床上度過。那時丈夫已經退休，要我一起投資他前輩開的公司，我因為自己有在開店，攢了一些錢，也就同意了。沒多久，我們倆都升到了主任，常常有很多主管階級的聚會，我們去了，卻從來沒有坐在一起；不過只要哪裡有女人，他就往哪裡靠，最好一群女人裡就只有他一個男的，這樣他最過癮。

看到這種情況，跟我比較親近的同事都會問：「何姐，妳難道都不生氣嗎？」我怎麼會不氣？在外面，我給足了他面子，回去的路上，我當然是激烈的與他理論，他只回了我一句：「逢場作戲而已。」

那時我們住台中，每周都會回一次台北的婆家，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回去，因為我們冷戰了好幾個月，他拿我沒辦法，只好請他媽媽下來一趟。他媽媽好說歹說，我想著不能不給老人家面子，也去了。時光荏苒，再忍忍，竟然不小心有了第三個女兒，前面兩個都在台北，都是奶奶帶，小的我決定留在身邊。有一次，孩子才五個月大，發燒了，家裡又來了客人，我請員工幫忙招待，並要他開車，由我抱著孩子一起去看醫生。他說他不要，我們又是一陣爭吵，我的火氣愈來愈大，我把孩子放後座，自己開車走人，他追了出來，把孩子抱給員工，將我從車裡抓了出來，推我向牆壁，我們一陣扭打，從那次之後，我算是對他徹底寒心。

很長一段時間，我對他視而不見。公公過世前希望見我最後一面，我心一狠，不去，請誰來都沒有用，我不願意因為誰再與他修補關係。離婚那年，老么六歲，他把我所有的存摺、印章都拿了去，把錢全都轉到他的名下，投資賺來的錢也都拿個精光，我要爭老么，他也不讓，我回家拿行李，看到衣服全被他扔到屋外的水溝裡。鄰居告訴我，他和他們說了一句：「不用擔心何雪，她死不了！」

這天，我和玉湘又去了佛寺。觀音大士的佛像有兩層樓高，跪在祂跟前就像孩子似的，完全被看個透徹。祂那向下俯視的眼神，溫柔而有力量。我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這些往事，玉湘似乎一直有話想說，她終於忍不住問：「這麼多年了，妳不會想孩子嗎？」我回：「想孩子又能怎樣？我不想再和那個家有任何瓜葛。」玉湘又問：「妳還恨嗎？」我說：「我的苦，菩薩都懂，我相信祂能為我指引一條正確的路。」玉湘：「所以才讓妳遇到現在的幸福吧？」我說：「是啊，有祂，有妳、有小張、我很幸福。」我們倆抱在一起，哭了許久。玉湘：「祝福妳！」新的人生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