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過!罪過!

文/平禾 |2017.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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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校長垂頭喪氣坐在長條椅,胡太太陪坐右側,左側擱件外套蓋住左手。自從他看到偵查筆錄其中一欄蓋著「白培華」的印章,握著胡太太的右手微微發抖。 圖/心皓

文/平禾

胡校長垂頭喪氣坐在長條椅,胡太太陪坐右側,左側擱件外套蓋住左手。自從他看到偵查筆錄其中一欄蓋著「白培華」的印章,握著胡太太的右手微微發抖。

「胡先生,請跟我來。」偵查員拿開外套,露出胡校長左手銬在牆上鐵杆,他用小鑰匙打開手銬,「胡太太,請在外面等一下。」帶胡校長走進一間辦公室,桌上名牌寫著「偵查隊長白培華」。

胡校長還記得那天清晨,在司令台頒獎表揚考上警官學校(現改名警察大學)的學生白培華,勉勵他要當正義的化身,打擊犯罪,將壞人繩之以法。

「門關上,拉開窗簾。」白培華走進辦公室。偵查員拉開窗簾、關上門讓胡太太看到室內卻又聽不到聲音。

「校長您好。」

「不好。」胡校長低著頭輕聲回答,「我們不應該在這裡見面,我很慚愧。」

「我知道。我了解校長辦學用心,待學生如子女……」

「不要說了,我無地自容。」

「校長,您以前告訴我們,遇到困難不能逃避,要面對它,解決它,您這次有困難,我願意幫您。」白培華看著校長,二十多年不見,校長已屆古稀之齡,原本挺拔的身形已經佝僂,銀髮下兩道彎彎的黑眉,原是慈眉善目的削瘦的臉龐,現在卻是憔悴,「您要相信我,詳細告訴我發生經過,清楚明白,不要隱瞞,我才知道怎麼幫您。」

「你能幫我脫罪嗎?」胡校長心中閃過一絲希望,悄聲問:「多少錢我都願意出。」

「校長,您要我做打擊犯罪的先鋒,實現正義。」白培華皺眉輕聲回答。

「是,我說過。」

「我會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盡力幫你,請校長放心。」白培華將筆錄擱在一旁「現在不是問筆錄,您不要緊張,我想先了解整個情形才知道怎麼幫您維護權益。」他倒了一杯茶給胡校長,「不是幫您脫罪。」



「唉!我也不曉得怎麼會那麼糊塗。」胡校長喝口水,整理思緒,嘆口氣說……

瑪莉亞是菲律賓來的女傭,兩年前我左臉頰突然歪斜,送醫診斷輕微腦中風,家人一陣緊張,為了讓我和太太多休息不要太累,三個子女堅持聘用瑪莉亞幫傭。

瑪莉亞是個勤快女子,31歲,家裡有三個小孩,丈夫務農種田,來台灣之前她曾經去香港幫傭2年,相較於香港,台灣的工資雖然比較少,但生活空間大。她每天的工作是打掃四層樓住家,陪我太太上菜市場買菜,協助太太煮菜,陪我和太太上醫院看病。

有一天,她陪我到醫院等候看診期間,她飛快地在手機發訊息。我問她:「跟家人或朋友聊天嗎?」

「對啊,我告訴12 歲大女兒,這裡的先生和太太對我很好。先生是退休校長,太太是退休老師,3個子女都大學畢業在上班,大家都有禮貌,待我像家人,教我中文。太太還教我做菜,假日帶我出去玩,我很高興在這裡工作,要女兒轉告我丈夫,請他放心。」她說話時眼睛發亮,笑聲爽朗。

剛開始我不適應家中有個外人,穿衣、吃飯有外人在場覺得拘謹、不自在。時間久了,加上瑪莉亞每天向我和太太問東問西努力學中文,讓我和太太彷彿重拾教鞭又站上講台教學,多了生活樂趣,我們真心將瑪莉亞當成學生教,她逐漸融入我們的生活,我才放鬆。



每天早晨,我習慣泡杯濃茶看報讀書。瑪莉亞清晨即起,掃地拖地,擦拭客廳家具,動作俐落有勁,汗水令小麥色的皮膚透出光澤,小臂和小腿肌肉結實線條優美,我常看得出神。年輕,遠離我的年輕和活力在呼喚我。

我突然有了遐想。我不需要太太,她不需要丈夫,我可以當她在台灣的男友,她可以當我的小情人,互取所需。家,是隱密和安全的地方,只要她願意,我們可以在家裡築起愛的小巢。

孔子曰:「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我已經七十歲,怎麼會有如此下流的想法,是貪念作祟,貪愛、貪色的念頭正在興起,我應該要做到「從心所欲」能控制心念,隨心所欲不踰越規矩、不犯法。我該摒除這不對的想法和念頭,將眼光重新回到報紙上。

此後,我每天看著瑪莉亞忙進忙出,穿著短褲拖地、擦窗戶,魔鬼和孔子在我心中拉扯戰鬥,日復一日,月復一月。



那天,我去吃退休同事嫁女兒的喜酒,席間老同事共聚一堂,大夥聊起往事、憶當年,話匣子一開興致高昂,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我自知酒量不錯,加上同事勸酒,「喝酒只要不開車,萬事OK啦!盡量喝!」、「男人不能說不行,乾杯!」、「吃素?酒是植物釀的,也是素食啊,喝啦!」,「血壓高?血壓高就是血管堵塞不通,代表血流速度不夠強勁,喝下去,保證血流加速度,打通血路。」勸說法、激將法、辯論法,連似是而非的胡扯瞎說通通出籠,為了不掃大家的興致,我從善如流,一杯接著一杯下肚,豪邁不減當年勇,滿臉紅光,活力又回來了!

喜宴後我獨自返家,太太與退休同事去逛街,子女也都外出。瑪莉亞來開門,微醺茫茫中我換了輕鬆衣褲,我不覺得累,反而覺得精神旺盛。我走回客廳,瑪莉亞正在為牆上的時鐘換電池。嬌小的她穿短褲站在圓凳上惦起腳尖,取下時鐘,打開蓋子取出舊電池,置入新電池,又惦起腳尖將時鐘掛回牆上。

我突然一把將她拉下凳子,推倒在沙發上,她推我、掙扎、喊叫、搥打,似乎有個隱形的薄膜隔在我和她之間,令我充耳不聞不覺。事後,我給她一千元,幫她擦眼淚,安慰她:「只要不告訴太太,妳可以繼續在這裡工作。」我真的把她當家人對待。她不領情,沒多久就離家,晚上警察就來了。



「我真的好後悔!」胡校長老淚縱橫:「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給錢啊,這可以算是交易嗎?」

「拿刀刺人一刀,重傷流血再給錢,可以不算殺人嗎?」白培華反問。

胡校長啞口無言。

「瑪莉亞現在被安置在安全地方,人還沒有離境。」白培華沉思了一會兒:「我勸您儘快跟她和解,取得她的原諒,將來可以讓檢察官據以向法院求情,輕判您犯的罪。」

「應該怎麼做呢?」

「你可以寫信或託校長夫人向她表達您的歉意。最具體的做法是賠錢,補償她所受的傷害,她把您當成家人,結果在家裡受到如此巨大的傷害。」

「這樣,我就可以沒事了嗎?」

「不是沒罪,但是可以讓檢察官和法官看到您有悔過的具體表現,將來做為判刑輕重的依據。」

「如果賠錢又被判刑坐牢,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校長,這是犯罪的代價。」

「我可以告訴法官,我以前是績優教師,和辦學績優校長,所有的老師和學生都可以為我作證,可以功過相抵,求法官放我一馬?」胡校長突然下跪:「培華,看在我們師生一場的緣份,你就放過我吧!」

「校長,太慢了。瑪莉亞的報案筆錄指證歷歷,案發過程與您的說法相符,她已經去醫院採驗下體的檢體化驗,如果DNA與您的相符,您強辯也沒有用。」

「如果不賠呢?」

「依法,強制性交罪可以判處3年到10年徒刑。您沒有悔過的表現或悔過的誠意,法官可以在這個區間判刑,量刑可能會往10年那個方向移動。」白培華說:「賠償代表您承認犯錯,向被害人表現道歉的誠意,不是用來秤斤論兩和法律討價還價。」



胡校長在檢察官開庭調查案子期間,託人向瑪莉亞道歉求情,斡旋多日最後以50萬元和解。

「培華,我聽你的話跟瑪莉亞和解,賠她50萬元。」胡校長在偵查庭外面露喜色告訴前來關心的白培華,「唉!早知她要的是錢,我就先掏錢擺在她面前……交易嘛,你情我願……唉!不致於弄到現在這樣,老婆不理我,吵著要離婚;子女日漸疏離,對我視若無睹。」

白培華聽了搖頭,閉目嘆氣,欲語還休,從口袋掏出一張剪報給胡校長。

胡校長戴老花眼鏡細看,看剪報是「星雲法語」。

星雲法師說:治國容易,治家難;治家容易,治人難;治人容易,治心難。

世間上,一些有名的將相,可以把國家治理得很好,但是一回到家裡,卻和自己的妻子、兒女,沒有辦法和平相處,這不是治國容易,治家難嗎?也有一些人對家庭的生活、人事,都能照顧得周全,但對自己的內「心」卻很難處理,例如心中的欲望、怨恨、煩惱、邪見,都沒有辦法制伏,所以經常為內心的七情六欲而煩惱。

「心」如亂絲,不理不清;心如古鏡,不磨不明;心如劣馬,不勒不馴。「心」是我們的主人翁,他領導眼、耳、鼻、舌、身,每一天的活動。一個人每天的行事,有時只是心中的一念之差,就能讓自己身敗名裂,或是功成名就。所以治心,是何等的重要啊!

胡校長看到「心中的一念之差,就能讓自己身敗名裂」頓時天旋地轉,扶牆面壁,淚流滿面,喃喃自語:「酒醉矇蔽了心讓我失控,身敗名裂,我知道錯了。」

胡校長後來被一審法院判處3年2月徒刑。他為了懺悔沒有上訴,讓全案就此確定,71歲時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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