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國立宜蘭大學博雅教育中心主任）

每年在台南延平郡王祠舉辦的鄭成功中樞祭典，都選在四月二十九日鄭氏登台紀念日舉辦，行政院表示今年中央政府不再派內政部長出席與主祭國姓爺，未來將直接由台南市長主祭，打破長達五十四年的中樞主祭慣例，其理由據內政部民政司長林清淇指出這是「尊重多元族群的聲音」，台南市文化局長葉澤山則表示主要是因內政部長當天行程滿檔不克前來，媒體則多指出原住民再三反映鄭成功對原住民的殺戮與剝奪，不應再由中樞主祭，且蔡英文總統去年八月首度由總統的角色向原住民道歉，前些時候有原住民立委谷辣斯．尤達卡在立院質詢內政部長葉俊榮，因此內政部才做出這項決策。台南市原住民市議員谷暮．哈就則表示，希望台南市同樣能考慮停辦鄭成功祭典，重視其屠殺原住民的事實。但政府這樣的態度引發鄭姓宗親的強烈反彈，咸認這反而更背離台灣人民主體意識。

鄭成功帶領大批閩南漢人來台，四月二十九日這一天既象徵著華人開始在台灣建立政權的日子，更象徵著不願意接受滿清統治的漢人，來到台灣建立自成一局的華夏國度，清季沈葆楨題的對聯最能精確描寫鄭成功對台灣的意義：「開萬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遺民世界；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缺憾還諸天地，是創格完人。」如果沒有鄭成功在台灣的開發，則漢人將如何立足於台灣？漢人與原住民曾經發生的衝突，從歷史的角度來探討，自然會有各種不同的觀點，從而在對話過程裡獲得彼此如何和解共生的認識。但，當中樞不再主祭鄭成功，這不僅表現出政府只想保守海島一隅，且不再抱持著存續華夏薪火的態度，由「反蔣」來到「反鄭」，更意謂著政府對自身在台合法性，由政治到文化各層面的全面否定，如此則不只將削弱台灣主體性，更將面臨國體破毀的處境。

鄭成功的性格不是沒有缺點，作法容或有不同的評價，然而他帶給台灣的最大意義，就在於讓華夏文化在這片島嶼獲得休養

生息與復發再興的契機，當年跟著鄭成功來台者如曾櫻、徐孚遠、王忠孝、沈光文、辜朝薦、沈佺期與陳永華這些大儒，面對明朝滅亡，華夏衣冠不再，奮勉將文化的種子播撒在台灣的沃野，教導子弟傳承忠孝節義，這層意義對台灣社會的整體影響，難道僅止於台南這座城市？人如果沒有精神的源頭，則活在當下很難不感到虛無。每個時空背景裡的人，基於當日時空背景需要而做出的決策，或許不見得被後世認同，然而，如果沒有「他們」難道還會有「我們」？「他們」與「我們」其實是共生連續的整體，後人只因自認居於文明的高位，就把前人一竿子的詆毀，無視其對大局不可抹滅的貢獻，最終讓世上再無典範，那就無怪於社會已混亂到率獸食人的程度了。

當中樞不再主祭國姓爺，這讓筆者想到當年鄭經薨逝，權臣背離國姓爺建設台灣的初衷，發動東寧之變，導致台灣政局發生內亂，施琅指揮清軍水師先行在澎湖海戰對明鄭水師獲得勝利，鄭克塽順從薙髮令率臣民歸順，當年曾跟隨鄭成功來台的明宗室寧靖王朱術桂不願意降清，決意懸梁自縊，死前寫辭世詩曰：「艱辛避海外，總為數莖髮，於今事已畢，祖宗應容納。」朱術桂在意的本不是頭髮，而是他自問到底所為何來，最終要往哪裡去，如果世間再無華夏，則他將無法立足於人間，只能在九泉裡回到祖先的懷抱。這不只是當年全體跟著鄭成功來台的漢人的困惑，更何嘗不是當前我們全體生活在台灣的華人，驀然回首，當該打自心底油然發出的困惑？當中央政府不再主祭國姓爺，這意謂著初衷不再，來自朱術桂的無聲嘆息，已開始陣陣在民間飄盪與回響。